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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从爆炸的猛烈看来,这颗炸弹想必正落在前院大门附近,万幸没有正中房子,否则只怕无人幸免。有房子的遮挡,后院应当没有遭到严重损坏。

  地下室有两个出口,一在楼梯底下,一在后院花圃。眼下整个楼梯垮塌,已封堵了室内出口,只剩下花园出口可供慧行和周妈逃生。

  “慧行进去了么?”念卿仍不放心,冰冷指尖紧紧扣着他的手。

  “我看见周妈关门的,他们都躲进去了。”薛晋铭隐忍伤口痛楚,试着挪过横亘的断木,唯恐动作过大,令上面砖瓦垮塌,一面柔声宽慰她,“你放心,救援很快会来,慧行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自己跑出去了。”

  “孩子没事就好。”念卿叹了口气,指尖扣着他掌心,“你怎么就赶在这时候回来呢,不早不迟的,又被我带累了。”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带累不带累。”薛晋铭紧了紧她的手,慨然叹道,“幸好回来了,幸好!”

  硝烟时时从废墟缝隙间钻入,令人呼吸困难。

  燃烧更增加了酷热与窒闷,也不知救援什么时候会来,不知这摇摇欲坠的废墟还能支撑多久。

  再可怕,只要一转头,看见身旁有这一人,便已有了整个世界。

  静了良久,谁也没有出声,只默默扣着对方的手。

  隐隐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在黑暗中点点扩开,此刻心绪却如此宁静。

  他试着想要挪动断木,离她再近一点,却不慎碰到什么尖锐之物,低哼了声。

  “晋铭。”她担忧地唤他,“你是不是伤着哪儿了?”

  “是阿。”

  “伤着哪里?”她语声骤然急促。

  “脸上。”

  “什么?”

  “好像有玻璃划到脸了,如果我变得很难看,你会不会嫌弃?”

  “你说什么?”

  她愣愣的没有回过神来。

  他已低声笑起来。

  “薛晋铭……”念卿恼了,恼他这时候还有心思戏謔,转念却也失笑,“你这混人。”

  话一出口,却忆起,还是年少轻薄时候,他每每促狭撩拨,她也是这样笑骂。

  “是真的,不信你瞧”那被骂的混人不恼反乐,捉了她的手,隔了横亘的断木,让她掌心贴上他的脸颊,果真触到一片湿滑血迹。

  念卿心口猛揪了一下,“疼吗?”

  薛晋铭不出声,感觉到她柔软掌心贴在脸颊的微凉,哪里还有痛。

  原来世间真有极乐境地,不在彼岸,不在往日,却是在这黑暗的废墟之中。

  她沙哑了语声,轻轻说,“若没有遇见云漪,你这半生,会快活许多罢。”

  薛晋铭失语,定定抬眼,在黑暗中想要看清她的脸,却是徒然。

  “方才你醒过来,唤了云漪的名字。”

  薛晋铭窒住。

  她幽幽笑了一声。

  “我果真没有想错,你不能忘怀的只是名叫云漪的那个人,哪怕她改头换面,容貌心性全变了,年华老去了,你还是在等她回来,总相信她还是你旧时的云漪……是这样么?”

  薛晋铭怔怔听着,喉咙里干涉得发苦,一个“不”字冲到唇边,却硬生生被自己扼住。

  她说的,并不是谎话,也绝不是事实……那是什么呢,是连他自己也才刚刚捕捉到的一丝闪念,是在昏迷幻境里,一掠而过,来不及抓住的顿悟?

  她的语声越发低微下去,仍是淡淡笑着,“我一直都知道的,你想要云漪回来,回到她还谁也不曾遇见的时候,让一切重新再来……只有她,只有你,双双对对,两心相悦……”

  这不正是心心念念痴缠了半生的妄念么。

  原来被她亲口说出来,竟这么简单明白。

  他听得恍惚,耳边细细袅袅的,她的语声轻若游丝,竟像是从自己心底里发出。

  她幽然笑,絮絮的,竟宛声唱起《西楼错》里一阙“楼会”,“朝来翠袖凉,熏笼拥床,昏沉睡醒枚倦扬,懒催鹦鹉唤梅香,把朱门悄闭,罗帏幔张,一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梦锁葳蕤……”

  昔年夜莺,艳啼风流,此时此景,却已涩了珠喉,减了情思,入耳只觉黯然神伤。

  “你还不肯相信么,云漪是早已死去了,死在薛四公子为她筑的金丝笼里,再也不会走了……旁人也替不了她,成不了她,任谁也成不了。”

  他悚然惊了,眼前黑暗里,似是一线光劈下来。

  却听她的语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晋铭,我做不来你的云漪了。”

  掌心里她的手凉得沁人,绵绵的,滑了下去。

  “念卿!”

  薛晋铭心底轰然似有群山崩塌,疯了一般,不顾死活推开阻挡在身前的断柱,任凭头顶砖瓦摇摇欲坠,险险擦着一根歪下来的木头,终于挨到她身边。

  抱住她,手底下一片湿滑温热。

  血已浸透她衣衫,从腰肋处直淌下来。

  一枚长长的碎玻璃片锋利如刀,刺进她肋下。

  吊灯坠下那刻,她狠狠将他推开,令他避过了最致命的铁枝,自己却没能避开这片玻璃。

  薛晋铭颤抖地摸到玻璃,摸到一手的血,耳边听见她微弱地笑着说,“炭诳谝找回霖霖,叫她乖一些,不要哭……告诉她我回茗谷去了,我回去……”

  “没什么茗谷!我不许你回去!”他骤然怒了,语声喑哑如沙砾磨过,字字颤抖,全然不是平日的温润,一双手臂死死抱着她,恨声道,“沈念卿,你若敢死去,我就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远回不了茗谷!”

  她在他臂弯里一颤。

  “什么云漪,什么念卿,我不管,你少拿这些话来哄我……往后你要念着谁,你姓沈还是姓霍,我再也不管,统统不管……只要你活着,我也活着,你还是你的霍夫人,你还是你自己,不用改变甚么,不用嫁给我,只要让我陪着你,我们一起走,一起老……”他惨然而笑,“沈念卿,你不是总说亏欠我么?那好,就用时间来赔我,拿你的下半辈子赔给我,让我自私一回,死在你前头,好不好?”

  她软软侧过头,倚在他臂弯,泪水湿透他衣襟。

  “好不好?”他低了头,哀哀问她。

  她说不出话来,仰面望了他良久,艰难颔首。

  他滚烫颤抖的唇落在她冰凉的唇上,吮到苦咸的泪,却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第二十五章 <1999.5重庆桃苑路一号>

  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点点,图像又不清楚了,蔡伯嘟哝着弯腰拍了拍老掉牙的电视机,还没直起身就听栓在外面的狗汪汪叫起来。平时这狗懒得很,没有生人来,打也打不叫。

  蔡伯探头从窗户望下去,一辆出租车正从斜坡路口掉头离开,还真是有人来了。

  楼下铁门链锁的响动应证了这一点,蔡伯踩着吱嘎作响的旧楼梯走下去,扬声问,“谁啊?”

  没有人回应。

  蔡伯走近大铁门,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外边,仰头看着门柱,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看得太入神,直到听他又问了一声,才回过头来。

  “请问,这里是桃苑路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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