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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护驾!来人啊,快快护驾——"赵弗嘶声呼喊,口鼻都摔出血来,满脸鲜红狰狞。

  殿外一片沉寂,没有人应答,没有厮杀呐喊,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未发生。禁卫闯入了皇上寝殿,悍然以刀兵相逼,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护卫御驾。这里是行宫,不再是大内禁苑,忠心耿耿的羽林卫远在皇城,眼前的内侍与宫人,早已在刀兵下惊惶瑟缩。有想夺路逃出的,迎面便是尖刀利矛;有忠心的退入内殿,拼死挡在赵弗与太子妃跟前,欲以螳臂当车,肉身抵抗金铁。

  就在昀凰眼前,寒光暴起,快得令人看不清是如何发生。

  只有惨呼、厉号、刀光、剑影……宫纱垂帷被拽落在地,博山炉倾倒了一案残香,琉璃宫灯被推倒踏成碎片。血稠浓,喷溅在宫砖纱幔上,猩红妖花绽放蔓延;人骨脆,折断在寒刃下,发出特异而清脆的声响。

  夜浓,风急,杀伐烈。

  顷刻间,一地尸横。

  仅剩下还有气息的三个人,昀凰、赵弗和御榻上奄奄一息的君王。

  刀剑阵里,骆皇后衣袂飘飘而来,似踏入修罗地的玄女,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兴亡。这遍地鲜血、满室杀戮,连同残喘奄奄的老人,都与她毫不相干。

  太子妃周身颤抖,连退两步挡在御榻之前,脸色惨白透青。骆后的目光越过她,凉凉地投向榻上那人——惨烈杀戮就在眼前,溅上床闱的血,阵阵腥烈扑面。他瞪着双眼看得真切,却没有丝毫反应,那迟暮枯槁的面容仿佛已经僵死。

  骆后一步步近前,面容在昏灯血光的映照下,焕发出异样神采,咄咄间又见昔日美艳。她与他四目相对,唇角微扬,不似笑意倒似凄厉:"陛下这是怎么了,病成这样真叫臣妾担心。虽说您一再想要置臣妾于死地,可臣妾还盼着与陛下白首偕老,陛下怎么忍心辜负臣妾?"

  她笑,俯身靠近他,近得可以闻到他衰迈躯体上散发的濒死味道:"您怎能忍心至此?"

  沉浊叹息在皇上喉间滚动,语不成声,他只是瞪了眼睛看她。

  "不好受吗?"骆后蹙眉,瘦削指尖抚上他的脸,"这帮奴才真是没用,臣妾再三叮嘱过,用药务必仔细,莫让陛下受多了苦楚。那药量每日添加,本是补养的好方子,除非是酒后不慎服食过量……陛下,您怎么就这样不慎呢?"

  她抚上他的颈项,指尖几乎掐入皮肉,"多少年了,臣妾忍着盼着,还留着一线指望,您却总是不慎!不慎冤死元氏、不慎错怪臣妾、不慎害死尚钧、不慎将人逼到绝境!"

  尖利指甲越掐越深,皇上脸色渐渐紫涨,喉咙里呼哧哧只剩气喘。

  "你放手!"太子妃蓦然抢上前,将骆后重重推开。皇上歪倒在枕上,身子连连抽搐,似只有气出没有气进。赵弗挣扎起来,与太子妃一同扶了皇上,恨恨道:"妖后,就算你夺下行宫,也挡不住京畿十万羽林卫。待太子殿下平定叛乱,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算什么太子,我的皇儿才是天命所归!"骆后幽幽笑,"除了扮痴作傻,那废物还做得来什么?你以为十万羽林卫当真肯听那废物调遣,当我骆家兵权想撤就撤?"皇上猛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呼气,胸腔里发出空洞可怕的声音。赵弗惶急地将他扶住,连声唤着皇上,昀凰也手忙脚乱为他拭汗。

  "陛下很焦急吗?"骆后袖手在侧,冷眼看着那垂危之人,"臣妾已昭告天下,太子与诚王趁巡幸之机谋逆,欲矫诏弑君。晋王被迫领兵逼宫,护卫圣驾。至此陛下大可放心,万事都有臣妾做主。纵然陛下驾崩,臣妾亦当以太后之尊,诛灭逆臣,辅佐新帝继位。"

  "母后,够了。"

  云湖公主颤抖的语声自身后传来。

  骆后回头看她,见火光映照刀戟,那寒光笼在云湖身上,照得她花容惨淡。

  还是韶华少女,那御榻上躺着的人终究是她的生父。

  望着云湖惨然失色的脸,骆后顿生怜惜不忍,心中杀意也淡去几分。

  云湖一步步迈进来,身姿僵硬,目光涣散,不敢朝榻上那人稍看一眼。

  她朝骆后屈膝直跪下去:"启禀母后,子时宫城已破,诚王率残兵逃往行营方向,五哥率军追击,太子孤军退守禁中。"

  她语声颤抖,字字句句却说得无比清晰。

  骆后僵直的后背缓缓舒展,回身望向御榻,笑若牡丹含露:"陛下,您听见了吗?"

  诚王败退,太子困守死隅,宫中大势已定。

  銮驾于卯时自永乐行宫起驾,天未明便长驱踏上返京之途。

  事出非常,皇上又在病中,一时顾不得皇家仪仗铺陈,骆后下令轻车简行,沿路重骑护卫。皇上御驾在前,皇后携云湖公主同乘鸾车,晋王妃也随了太子妃的车驾。

  金涂银闹装牡丹铰具,配紫罗绣青鸾方鞯,四帷四望车,太子妃的仪从比之亲王妃自有不同。这是她一度梦寐以求的,如今看来只是可笑。骆臻斜斜倚了锦靠,虽疾行颠簸也浑然不觉,此刻四肢百骸都是畅快。过了今日,王爷登基继位,她便由晋王妃一跃而为六宫之主,贵为天下母仪的皇后。

  而眼前的皇太子妃缄默独坐一侧,一日之前还是御前红人,此刻只怕即将成为新寡。

  骆臻微睐双眸,冷冷地审视昀凰面容,想起昨夜殿前,想起她与王爷相望相依,心头便似一阵阵蚕噬般的麻痒——女子美而近妖,这般容华风姿,活脱脱就是妲己之媚、妹喜之妖!似乎觉察到她目光的不善,默然闭目而坐的太子妃陡地睁开了眼,黑眸幽沉,令骆臻不觉窒住。

  她却朝她微微一笑,容色更见妖娆。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忧。"骆臻亦回以微笑,声色却傲慢,再不必装作恭谦。

  "我应担忧什么?"太子妃泰然反问。

  "太子兵败,东宫将有灭顶之灾,太子妃却似事不关己?"骆臻毫不客气地相讥,想在她脸上寻到一丝仓皇。昀凰亦深深看她,心中仅存的一点悯意也被她的目光浇灭:"多谢晋王妃提点,福兮祸兮,自有天命,徒劳也是无益。"

  她轻描淡写的态度令骆臻觉得分外可恼:"你不过是仗着南朝公主的身份,恃着殷川八百里封邑,你的用处也不过如此。母后虽不杀你,往后留困冷宫,一世寂寥,就不想想别的生路吗?"晋王妃眼中锋芒夺人,昀凰却笑了:"你有别的生路给我?"

  骆臻抿一抿唇角,压低了语声:"我可以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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