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穿越·宫闱 > 凤血 >  上一页    下一页


  只是谁又料到,昔日艳绝天下、宠冠六宫的恪妃,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昌王心下唏嘘,面上自是一派长者敦厚,问候了称病未出的恪妃,又细细关照一番起居,这才借故先行离去,剩下沈觉与昀凰单独相对,三步之隔,一世之遥。

  假若当日父皇允了他的求婚,眼下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昀凰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由得露出微微笑容。沈觉定定地看她,终于能够这样看她,无须避嫌,无须卑微……她却以一抹深凉透人的笑容相迎。

  良久对视,沈觉徐徐垂下了目光。

  庆嘉元年,信平侯次子沈觉以弱冠之年随父使北齐,雄辩于庭,震慑异邦,令齐主抚膺长叹。是夜齐使至驿馆,许以高位厚帛美姬,沈觉按剑逐客。归朝之日,帝设宴宫中,厚赐嘉恩,以帝女尚之……岁冬,临川公主下嫁沈氏,婚后不久即染疾,逝于庆嘉二年仲夏。

  宫宴之日,帝十一女清平公主昀凰随着一班位分低微的宫眷坐在最偏远的席位。殿前歌舞升平,繁华似锦,才俊风流,于她只是局外的热闹。父皇很高兴,趁醉指着那出尽风头的锦衣少年说:"朕也听过京中传言,说沈郎风流,拟配天女。今日朕的女儿都在这里,沈觉,你可有瞧上哪个?"父皇生性豪迈,常有惊人之语,当众说出这番不合体统的话,更令帘幕后的公主们惊嗔羞怯不已。几位适龄的公主更是粉面飞霞,一面拿纨扇遮了脸,一面偷眼看那俊俏沈郎。

  昀凰听得有趣,好奇心性上来,也翘首去张望。只见沈家父子跪地谢恩不迭,父皇笑望了这边帘幕一眼,等着沈觉开口。殿上诸人都在窃窃猜测沈郎会求娶哪一位公主,连不苟言笑的皇后也将目光扫向这边……沈觉终于开了口:"臣,求尚清平公主。"

  话音落地,满殿俱寂,方才还是歌舞升平,转眼只剩寒冰覆地。御案后的皇上骤然沉默,殿上阶下,帘内帘外,再没有一丝声音。帘幕内外无数目光投向末座的昀凰,似悄无声息的箭,将人洞穿。

  清平公主名昀凰,年十五,恪妃所出。十七位帝姬的名讳皆是一个单字,唯有清平公主得圣上亲赐"昀凰"之名。昀者,日光也;鸟中之王,雄为凤,雌为凰——昀凰,翱翔在烈烈日光下的百鸟之王。

  "你降生之日,皇上梦见了金色凤鸟在日光下飞舞,便为你赐名昀凰。"母妃每次说起这名字的由来,总有光彩溢于眉目,似重见昔日荣耀。她的女儿是那么与众不同,是皇上最珍爱的公主,为她诞生而设的庆典奢华至极,烟火足足燃放了三个夜晚。

  父皇终于开口,却是漠然的一句:"谁是清平?"

  原来他已不记得她。

  跪在阶下的沈家父子,以额触地,不敢抬头。

  只听皇后笑了:"沈郎说的是兴平,皇上听差了。"

  "哦,是兴平吗?"皇上似在自言自语,目光却扫向阶下沈氏父子。信远侯沈恩低伏的身子明显一颤,仅有极短暂的一刻迟疑,旋即朗声道:"犬子斗胆,求尚兴平公主。"

  兴平公主乃皇后幼女,年仅十三,帝后爱之笃甚。

  皇后微笑:"可惜兴平年幼,尚未足龄,倒是临川上月刚行过了及笈。"

  帝十二女临川公主,皇后胞妹宸妃所出,年十五,美姿貌,工琴书。

  皇上慵然啜一口酒,眼也不抬:"那就临川吧。"

  龙颜金口,一句话便是临川的一生——隔了重重御座,层层珠帘,昀凰看不到旁人的神情,旁人也看不到她的神情。而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片刻前雷霆过耳的惊怔不过是清平与兴平的小小误会。

  是误会,是巧合,抑或是别的,昀凰已无心去分辨,周遭或取笑或探究的目光已令她冷汗透衣。宫妃命妇们掩袖而笑,看那疯妇的女儿又添一轮笑柄,看那卑顺的清平公主垂首低眉,只会盯着自己裙袂上的花纹出神。

  信远侯父子叩首谢恩,宸妃与临川公主隔了帘幕谢恩,殿下群臣贺喜,内外命妇贺喜,齐颂万岁之声响彻宫阙。御前乐舞应景地换上了喜庆调子,霓裳彩衣,羽扇飞花,檀板敲罢歌方歇,觥筹交错影婆娑……皇家又逢喜事,理当普天同庆,四海齐贺。

  世家风流子,乘龙上九天。

  皇后郭氏与宸妃姐妹出身并不高贵,昔年只是平州刺史的女儿,郭家虽一门显贵,却从未被视作真正的后族——天佑四年,怀晋太子告发庐陵王生母华妃行咒魇之事,秽乱宫闱。景帝赐华妃鸩酒,处斩华家满门;天佑五年,庐陵王起兵平州,趁怀晋太子代天巡视北疆之际,诛杀太子及冠威将军,迫令景帝逊位。庐陵王继位登基,从母姓,改国姓为华。平州刺史郭从绍以拥立之功拜太尉,长女入主中宫,次女册妃,郭家一跃而为外戚之首。

  弑兄夺位,更易国姓,倚赖外戚,本已触怒朝中元老亲贵。登基之后,新帝行事越发乖戾,尤为嗜杀,尝有老臣冒似劝谏,皆被杖毙于廷。朝中一时人心离散,重臣接连辞官求去,以致朝中无臣,边关无将,引来北齐蠢蠢欲动。天佑九年,信远侯沈恩临危受命,入朝主政。沈恩身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主政十年间力行仁俭,重用良臣,三次击退北齐进犯。

  临川公主下嫁信远侯府,郭家与沈家,一个是最煊赫的外戚,一个是名望最高的世家,自此终成姻亲之盟。

  庆嘉元年,孟冬之岁,临川公主的婚礼轰动帝京。

  三日后,新婚的临川公主与驸马沈觉回宫归省,皇后赐宴承光殿,辛夷宫疯癫的恪妃与清平公主皆在出席之列。十年过去,皇后仍没有忘记疯癫的恪妃,即使她二人恩怨胜败已分,也仍要将失败的耻辱钉在她女儿身上。

  临川公主华瑛比清平公主只小三个月。当年恪妃宠盛,为清平公主庆生而燃放的烟火,曾照得帝京的夜空比白昼更耀眼。三个月后临川公主降生,宫中忙于筹备清平公主的百日宴,宸妃的瑞麟宫前冷冷清清,阶下积雪三寸。

  世事如棋,局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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