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59)_叶听雨

五十九

　　"哪怕被枪毙了我也要回家！"猪肝杀了两年多的牛，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血腥味，连口音也变了。

　　可是家在哪儿呢？狗街的家早已经变卖了。到县城，看到公厕旁的那间小黑屋子，猪肝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使劲地捶着自己的脑袋，要不是洛永强行按着他的双手，估计猪肝当场就会把自己捶成脑震荡。

　　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医院走去，洛永一手抓着他的胳膊，生怕猪肝突然发狂。洛永倒不是小题大做，猪肝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洛永完全相信，只要有人敢挑衅，猪肝肯定会毫不迟疑地干倒对方。

　　母子兄弟分别两年多不见，猪肝进了病房，直挺挺地跪在母亲的床前，呼呼喘气，两眼瞪得溜圆，喉结上上下下地咕噜咕噜滑动，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床上的五花肉脸色已经青白，哪里还是当年精神抖擞的妈？哪里还有记忆中带着慈爱嗔骂的样子？哪里还是眼睛里透着神采的母亲？猪肝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这是妈妈！不！不是！

　　五花肉还在昏迷中，老橘皮般的脸庞轻轻地抖动了两下，但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洛永悄悄地抹去眼泪，跑到收费室把欠下的医药费补上。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跑了这么几年的车，手中握着的方向盘能给他一种幸福的感觉。当然，还有不断进账的钞票。

　　朱自强端着便盆走进病房的时候，一下就呆住了--猪肝！二哥！手里的便盆"哐当"一声落地，再打着滴溜溜的转儿，发出刺耳的声响。

　　朱自强脸色苍白，嘴唇泛乌，颤抖的声音，让人觉得仿佛来自地狱："二……哥……你回……回来了！"

　　猪肝转身，看着弟弟瘦如枯柴的样子，瘦得让人心疼，让人心酸，让人想砸毁这世界！

　　猪肝连番被刺激。这一次，看着弟弟，猪肝嘴一张，"哇"的一声就吐出口血来。朱自强冲上去前，紧紧地搂着二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狂涌而出。生活有太多的苦难，这个年轻的学子承受了太多的不幸！

　　猪肝头靠在朱自强的肩上，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号哭。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好沉啊……

　　"老三……老三……我心好痛啊……呜呜……我痛啊……"猪肝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听得朱自强全身都在哆嗦。"好了二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别哭了，先看看妈……"朱自强边说边用手抹去猪肝嘴角的血渍。这一口血吐出来，猪肝沉积在心里的悲痛反倒得以释放。

　　洛永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刚才已经抹了好几把眼泪。这兄弟俩……这一家人……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朱自强慢慢地把头凑到五花肉耳旁，轻声地呼唤："妈，妈，二哥来看你了。"

　　五花肉深陷的眼皮动了动。猪肝一只手捂着嘴，膝行到床前，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母亲，压低声音努力不让自己的哭腔透出来。他知道老妈这辈子最恨男人流泪："妈……呜……我是猪肝……我来……看你了……"

　　五花肉终于睁开了一丝眼睛，慢慢地看清了，看到身子矮壮得像头牛似的猪肝，五花肉的嘴角艰难地扯动着，这就是在笑了。朱自强对猪肝道："妈看到你来了，高兴，她在笑呢。"

　　猪肝扑到床边，另一只手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哎哎，妈，是我，猪肝。妈，你怎么样了？"

　　五花肉此时精力慢慢恢复了一些，眼睛可以半睁了，猪肝握着的那只手明显地动了两下。朱自强俯过身子，把耳朵凑到五花肉嘴边，然后对猪肝道："妈有话跟你说。"

　　猪肝急忙爬起来，根本就顾不得拍打裤子上的灰尘，也学着朱自强的样子把耳朵凑到五花肉嘴边。

　　五花肉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是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这会儿能看到猪肝，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声如蚊蝇，断断续续："肝……三……儿上……大……学……你你……供啊……别惹……事……"

　　猪肝拼命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我会的！你尽管放心！"

　　五花肉的眼珠艰难地转了几下："我……要……和……你……爸……在……一起……"说完就闭上眼睛，枯涩的眼角溢出一滴浊泪。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吵闹声。

　　"四姐哟，我四姐在哪儿？四姐，你在哪儿？……"

　　"老四老四，哎哟，老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六个舅舅、两个姨娘，还有那些舅妈、姨父、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一下子小小的病房就拥进了几十个人，拥挤不堪，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女人们大多在抹着似真似假的眼泪，男人有的低着头，有的一脸焦急，有的在出主意怎么医治。朱自强透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最外边的猪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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