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60)_叶听雨

六十

　　此时的猪脑壳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身材早没了昔日的臃肿，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不知道盯在什么地方发呆。朱自强咬咬嘴唇，没再说话。他此时多想把这些亲戚全部赶出屋外。可是不行啊！

　　五花肉看到自家兄弟姐妹们全部来了，精神突然振作起来，眼睛一个个地看去。有她从小背大的六弟、七弟，有她供养上学的八妹、小弟，也有当官的二哥、做生意贼精的三哥，还有一直以来最厚道的大哥，还有那些侄子们，有的眼含热泪，有的一脸漠然。

　　朱自强心里一动，轻声说道："各位舅舅、舅妈，姨娘、姨父，我妈已经病了一个多月，现在医院不停地催钱。老实说，我妈之前已经欠了一千多，今天来的都是我的亲人，就当我向大家借吧，能不能暂时先借点钱让我妈挺过去？"

　　房间里随着借钱的话声出来马上就安静了，哭声、呜咽声还有说话声全部停止，除了众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半分钟，武正木干咳两声说道："我提议结了婚的每人给二百，没结婚的给一百。"

　　朱自强的八姨武正宁马上出口反对："二哥，你是堂堂的教委主任，你跟二嫂是双职工，现在负担也不重，怎么着也得表示个四五百吧？跟大家平摊说得过去吗？"

　　三舅武正水是供销社的会计，此时也出声支援："是啊二哥，每年老四往你家送的东西最多，现在落难了，你怎么看得下去？"

　　这话一出，房间里马上就吵嚷起来。朱自强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其实这颗心早在从狗街搬到县城时就已经死了。住在街边的母子俩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亲人的救助，哪怕再苦再累，母子俩都咬牙硬撑。包括猪脑壳在内，那些亲人们只会觉得他们母子俩丢人现眼。每次听到五花肉打招呼的声音，一个个就像见了鬼一般。在街上面对面碰到，实在躲不过了，只好勉强地问声好，然后找个借口飞快走人。朱自强明白，作为一名小贩，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一部分，总是让人难以用平等的态度相待，所以他早就不再跟任何武家的人来往。

　　"各位长辈，要不，大家到外边商议一下，我妈需要休息，这里空气太闷了！"朱自强再次轻声说话，他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变化。这些年他说话的方式大都从母亲身上学到的，看似轻描淡写，听着却让人不容抗拒。

　　猪脑壳看着这个三年前给过自己两脚的家伙，心里暗叹--他又长大了！

　　果然朱自强的话音一落，众人逃一样地挤出病房。

　　猪脑壳没有走。他来到床边，看着五花肉。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敢肯定两个弟弟会把他撕成碎片。

　　谁知道五花肉这时竟然能开口了："朱……同志好！谢谢你来看我！"

　　这句话一出来，哪怕他是个畜生也该动容了，可是猪脑壳非但没有任何一丝变化，反而微笑着说："妈，你放心养病，我会承担你的医药费的！"

　　只有猪肝不明白老妈跟猪脑壳唱的这是哪一出，怎么叫朱同志呢？五花肉的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我早就托人办好了断绝母子关系的手续，朱同志，你不要再叫我妈，我怕……怕你把我也卖了！"

　　猪脑壳的眼神极为怨毒地看了母亲一眼，朱自强冷冷地说："你走吧，场面上的事做得差不多了，去继续做你的升官发财梦吧，这里不需要你。"

　　猪肝瞪着一双红眼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朱自强再次冷若冰霜地看着猪脑壳："如果你再不走，别怪我动手了……"看着一脸不屑的猪脑壳，朱自强冷笑道，"你不信？我打了你还能让你臭名远扬！走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猪脑壳咧咧嘴，转身走了。

　　猪肝刚要冲过去抓他，朱自强伸手拦住了："别管他！"等猪脑壳走后，朱自强的拳头都已经捏得发青了。五花肉再次闭上了双眼。朱自强看着一脸茫然的猪肝，正要开口把事情说出，几个舅舅又走了进来，大舅武正金手里拿着一叠十块的钞票，满脸悲切地说："猪尾巴呀……这是舅舅们的一点儿心意，这个……钱不多，你先拿去解决困难，随后……嗯……随后我们再想办法，啊？来，拿着。"

　　朱自强微笑着把钱接过手，非常礼貌地说道："谢谢大舅，你们真是太有心了，唉……危难之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洛永已经结掉了欠下的医药费，也不晓得猪肝身上有多少钱，他这么做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权当帮老妈收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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