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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何况这种营生有如下几种好处:一、投入不多。二、别人不知道你干什么,开店开厂要惊动很多人,还有政敌说你不务正业。三、时间上做得到。发了财别人不知道你怎么发起来的,你更有神秘感,神秘在机关就是一种本事与资源。四、希望是渺茫的,可并不是绝望,比起靠陶局发慈悲心重用你的机率要大得多。因为彩票不讲政治,彩票是种经济物种,陶局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爱憎分明。

  人生的某种转机就是这样促成的,正如孔子官没做成就做成了圣人一样。阴差阳错才是世界的本色。你们觉得好笑,我一个大学毕业生智商低到想靠彩票发财了?但,马克思说:有百分之两百的利润就会让资本家发疯。历来的资本家都是高智商的人,他发了疯,我百分之几千的利润,我不发疯才怪呢。

  与其生活在现实的绝望里,不如生活在虚幻的希望中。人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前进的,才有了今天的月球之旅。幻想,是成功的最初动力。

  雁南是座典型的老城,老到踢一脚就可能踢出秦砖汉瓦。但在老城的东面有座新城,新到有些房子还在打基础。老城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主妇,儿孙绕膝,子女众多,所以我们机关都在老城。而新城则像位青春少女,充满活力,许多公司就多在新城。老城老人多,大家差不多都熟。新城新人多,住在对面不认识。

  我选择到新城去买彩,主要是这里没一个人认识我。也许你会问,又不是偷人,你怕什么?一怕领导同事熟人见笑:大脑进水,想不出什么发财机会了,靠这雕虫小技?二怕人家说你没能耐,有点能耐的人会搞这种形而下的玩意?开个茶馆饭店酒楼,办个厂子实业,自己不出面,人股就行,或者干脆独资,请个亲戚打理。这种人一般手中有权,权大弄个大点的赚钱业,权小弄个茶楼也行。你什么也没有,就只剩下买彩票了。天天送点钱,天天做点梦,天天失点望。三怕人家说你神经,你失意不能失志啊,怎么就把希望寄托到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上?雁南有人中过五百万吗?连五十万都没人中过。

  但,我就认定这条路。鲁迅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世界上原来没有路。于是,我就开始了这样一种历程:上班,做事,不多事,不推诿,不言人长短,不求上进,也不求落后。每天下午下班后,我就骑着那辆旧单车,往城东跑。一般是买了就马上回来,我怕陈晓霞知道。一个男人天真到了这个地步,女人才明白:英俊潇洒屁用也没有。试问天下有几个靠彩票发了财?家里财政这么紧,需要农村支援城市了,你还拿着钱去变成纸,不是脑袋进了糨糊?

  当然,我也没把彩票当成事业,把机会当成必然现实。不会愚蠢到把钱砸在水里,把宝押在随机上。我只是用几块零钱,就像多抽了几支烟一样,在沉闷的生活中投入一点梦想。就跟先民刀耕火种一样,在灰烬上随意撒一些种子,能长出什么就长出什么。后来一位名人把它引申为一条做事的行为准则:不问收获,只问耕耘。

  如果收获了,是意外的惊喜。如果没收获,也无伤大雅。

  说起来陈晓霞还算通情达理,她不用我操持家务。因为她知道一个办公室主任有多累,一个领导不喜欢的办公室主任更累。所以,下了班,我可以不买菜,先去买彩。我选的点是城东一个叫“任你赚”的彩店。老板姓刘,叫刘富根。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买,就奔着个五百万下注。也不选号,知道选也白选,不如机选。

  刘富根很和气,一见面总发支烟给我。我撒谎说姓林,是教书的。他就叫我林老师。

  这样的日子大约有半年。

  尽管我风雨无阻,长期坚持,但我没有中过奖,哪怕是五元的小奖也没中过。

  夜风已冷,回想前程如梦。难舍心痛,怎堪相识不相逢?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信心了。后来,因为一件事,我暂时放弃了买彩。

  这是因为我要搬新房子了。

  很快就到了8月,新房装修完工。陈晓霞跟我商量搬家事宜。因为一到9月,虎子就来上学,房子就挤不下了。加上她暑假有空。

  一天晚上,她说:我们是不是先搬过去住。因为虎子一来,我老弟看到新房也高兴。我说:依你的。反正迟早要搬。

  她说:过火就9月以后再过。

  所谓“过火”是我们雁南的习俗,即提着火炉从旧房子到新房子去,表示烟火不断。同时,也在这一天做酒请客。如果先住了进去,你不请客,人家就以为你不搞请客仪式,一切从简,也就只口头祝贺了。而住了一段再请客,就等于怀了孕再结婚,有点丢人。

  我问:为什么?

  她说:你想想,礼尚往来,你来我往,讲究不吃亏。现在放假,学校的同事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出去旅游了。

  我说:快开学了,都会回来的。

  她嘟了一下嘴,说:你是个书呆子。开了学,学生都来上课了,班主任搬新家,多少有些学生家长要来恭贺的,至少班干部的家长会来,还有些成绩好的学生家长会来,还有我帮他把座位安排到前排的会来。

  我捂住双耳。

  她说:怎么啦?

  我说:你也太市侩了。

  她说:你高尚是吧。

  我说:我至少也是个机关干部啊,这么做……

  她叫道:机关干部怎么啦?你不偷不抢,送了礼,现在回收,无可非议。人家没事还要生出点事来收礼。为什么你们陶局长的老婆就喜欢经常生病?没病养病,小病变大病。

  她说得我哑口无言。是啊,就算陶局长家生日,搬家,过年过节这些正常送礼不算,他老婆时不时住院,甚至没什么鸟病也要住上一段,就够我们惨的了。既然住院了,我们全体同志不去看,就没有阶级感情。公家要送鲜花补品,个人则表面上听便。谁敢听便?而且像肖玲这样的主,一下就把“个人听便”抬到一个高水平,出手就是一千。其他人,我操,都骂娘。你出手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出手啊,你有钱,你拍马,你私下去送一万我们也没意见。我们只好也送一千。以后,局长娘子再住院,大家去看,都避开肖玲。

  陈晓霞说:我并不市侩,毕竟等着钱用。学生家长送的用不着还礼,送了一届是下一届,家长也不希望你还礼,只要你对孩子好点就行。如果该收的不收,到时让你四处去借钱,我知道刀枪都杀你不动。她说的不无道理。历史总是市侩沾光,君子吃亏。既然这样,我也横下一条心,连鲁主席也发请柬。本来不在局里工作了,平时也非好友,但我苏新吃过你们家多少高价餐啊。五年啊,五年!怕难以统计了。不说收回成本,就算收回利息吧。而且我估计鲁主席也不会来,来了碰上陶局尴尬。正好空个位子,既节约成本,又多收一份礼。

  9月28日,良辰吉日,我们终于把火过了,把酒办了。

  同事,朋友,亲戚,部分学生家长,左邻右舍,还有若干下属单位领导……都来了。大多数人不是来欣赏新居的,是来完成礼尚往来的任务。但,气氛还是空前热烈,仿佛在我沉闷的生活中,这是一件开心的业绩。

  尽管我知道:灿烂的笑容并非全发自心底,热烈的握手也不是力量的传递,亲密的拥抱更不是地下党找到了组织般的激动。

  但,我还是激动了。我被这暂时的昙花一现所温暖。我和陈晓霞举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由衷地感谢大家。

  酒杯在“恭喜”与“谢谢”的交错中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久违了的笑容,如四月芙蓉绽放。

  久违了的亲切,在真真假假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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