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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那间房子我去过,不是他住的地方,是他的文娱活动场所。人可分成很多种,比如我就喜欢呆在家里读本书,不读本书就觉得浪费了时间。志明就喜欢玩牌,仿佛读本书就浪费了时间。结果我书读得越多,字也认得越多,他是牌打得越精,人却混得越熟。所以我是“书痴”,他是“人精”。估计他又在玩麻将,我有点不想去,便试着问:在干吗?他说:没干吗,你过来吧。

  怪了,难道坐在1518这样的总统套间望着灯火辉煌的雁城在作决战前的沉思?这种镜头一般是市长才有的啊。小说家通常把市长写成这个样子:一手撑腰,一手夹一支烟,望着治下的城市,浮想联翩,手朝城东一指,说:对,我们就在那儿建立新型工业化高新技术区。一个伟大的决策就这样诞生了。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夸张,我们雁南市的市长至少不会这样。因为他不抽烟。

  按了门铃,汪志明打开门,一副疲惫的样子。我问:怎么霜打了一样?

  他笑了一下,取了两瓶饮料,说:日他娘的,那婊子想把肚子里的生下来。说完身子又陷进沙发里去了。

  关于他所说的婊子,我认识,叫韵子。不过我觉得汪兄不够地道。在婊子没有成为婊子之前,是亲爱的,我的妹妹,我的宝贝,至于做爱时还叫出什么亲切的称呼,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比这个厉害。女人呢,不像男人,一旦动了感情就是做婊子也愿意。我当然不能骂汪志明,只能骂韵子,如果这点都不清楚,还借什么钱?我也借着他的话头骂:这不是一种要挟行为吗?要几个钱就是几个钱,要挟人家,这钱也就出得不痛快了。

  我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句就断了后路。汪志明听了,冷笑了一声:钱?她以为老子的钱是弯腰捡来的?他妈的,难道人间就没有一点真感情了,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为了钱?

  我冷了一大截,还没开口就被他骂了,不由得干笑了两声。汪志明坐直身子,说:唉,现在跟你老兄说,在这商场上混久了,我整天变得神经兮兮的,甚至总想些毫无根据的事。比如,先不论人家找我做什么,总想着他的目的。不是吗?前天税务分局长找我,我想是税收完不成,要我提前交一点,果然如此。刚放下这个电话,办公室说来了一个记者。记者来干什么,肯定来拉赞助,绝了,又果真如此。不到三分钟,一个以前不知什么地方见过的女孩又不知从什么鬼地方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声音娇滴滴的,我学乖了,直截了当地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想约我吃顿饭。我气呼呼地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姐,有什么就直说,我开饭店的,不喜欢到别人饭店去。她才说是拉保险的。我说:你下次约别人拉保险时,我欢迎你到南中国大酒店来谈。

  我又干笑了一下,心里尴尬极了。他并不在意,问:老兄,如果是你,除了愤怒,还会怎么办?他想深入与我探讨对策了。凭他这种遍地开花的做派,我本不想帮他,可是,汪志明一家曾经对我有恩啊,我也不得不为他想想了。虽说一个商人,没有纪委来管他,可家里那个纪委还是要管的,闹个满城风雨也不是个办法。威胁她吗?估计不是个办法,我早就听说这个韵子在深圳混了好几年,而且天天跟男人混,不是个好主,那么就只有利诱了,先把肚子里的人质搞掉再说。便道:给点钱嘛,同志,到了这一步,你不搞点钱就别先去搞大人家的肚子,你不是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吗?

  汪志明一听就跳起来,说:她的多少钱一次啊?狮子大开口,要十万。你以为你是梦露啊。那东西是金子做的啊?

  我的天,亏他读了大学,一打比方就庸俗得不得了。我忍俊不住了。这下汪志明更加有气了,说:他妈的,谁知道她跟哪个搞大的,谁管得了她啊。

  我看这架式,根本就不是开口借钱的时机,便劝了几句,借口有事脱身了。离开南中国大酒店,心里不禁酸酸的。

  我这回不能骗陈晓霞,当然没把实况托出来,只是说:汪志明感到有点为难。陈晓霞定定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这种叹息,不仅仅是一种深深的失望,而是交织着复杂的感情在里面。愤怒吗?愤怒。世态炎凉吗?炎凉。并非人走茶就凉,而是你坐在台上照样炎凉。人不争气吗?不争气,如果你是局长看看?一声叹息,把世界都叹得黑暗了。她不再说话,坐在那儿看电视。我知道她看电视是假,摆出一种姿势是真,让我讨厌,气气我。

  这房子就非买不可吗?70平米就不是人住的吗?我有点火了,说:以后你不要跟我提房子的事,等钱足了再买。我不想欠账过日子。

  她站起来,说:你说了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有个女儿,她总比你强!

  我说:想离是不是?

  她说:不会好了你。也不能害了别人。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一表人才,那不让人抢断了手?不过,要到手才知道。

  我说:你还算个什么知识分子,你就是个钱奴。

  她说:我确实是不算个知识分子,也不会一二三四甲乙丙丁。

  我说:你他妈的活腻了。

  她说:我是活腻了,上班人家阴一句阳一句,回家还要受你的气,动不动就把办公室那点本事放到家里来发泄。

  我说:你再说老子揍扁你。

  战争就要爆发了,人类只要有两个人以上就要爆发战争的,何况这房子里还有一个先开始了战争的前奏,小琴哇啦哇啦地为这场战争吹响了号角。我说:你哭死啊。她吓得立即停止了吹号。陈晓霞把她护在怀里,那样子就像刑场上大义凛然的革命母女,面对敌人的枪口宁死不屈。我看着女儿惊恐万状的眼睛和发抖的双腿,突然,像一股寒风从背上袭来一样,打了一个冷颤。然后直直地坐了下去,双手捧脸,我想大叫一声:你们走吧,让我好好地哭一场吧。不是我不想好好生活,是好生活不是我这种人过的。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你们别给我太多的刺激好吗? 大风起兮云飞扬。那是大军一日千里,威武雄壮的场面。而阴谋则是策划于密室之中,三五同谋,分赃的核心人物必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准备,也就是我们彩票中常用的:假设,推理,变量,结局,下注。只有胆子大的人才会发大财。因为,他老于心计,看准时机,出手凶狠。

  与彩票不同的,阴谋家需要外围组织,而彩票的外围组织越少越好。

  当然,对于潜在外围人物苏新来说,我还蒙在鼓里。在房款还在积极筹措之中时,鲁局召见了我。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茶楼。穿过下面大厅时我就知道这个茶楼与他有点关系。但这种关系仿佛被抹平了,因为侍者认识他,而茶楼的女老板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没有和他打招呼,这是不正常的。鲁局在雁南也是大名鼎鼎,风流倜傥,深受女同志欢迎。而女老板在我们穿过大厅的时候,明明看到了我们,却妖艳而热情地迎向另一位客人。那个客人我认识,雁南质监局的胡工。我认识他,但并不等于他认识我,此人向来有点傲。

  进了一间包厢,坐下,上茶,侍者退去。这其间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门关时,侍者说:有事请按一下铃。

  鲁局挥挥手,玩笑说:两个男人有什么事? 转过头对我说:老弟最近忙些什么?

  我说:瞎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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