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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笑了笑,说:你瞎忙,我不会瞎忙。今天叫你过来,有件事跟你说说。

  我有点紧张,不知是什么事。如果平时,我会认为他是叫我赶快起草个什么文件。而在这种休闲场所,叫我办点事,那就是私事了。而且他不绕弯子,说明是非常要紧的私事。

  我说:鲁局,你说吧,只要我办得到。

  他说:我读了一个本科班,你也知道,文凭是我的心病,所以,这张羊皮纸我非拿到不可,但写论文我不如你,得请你动笔。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我说:鲁局,你打个电话就行了。

  鲁局摇了摇头,说:我不是那种人。公事,我打个电话给你就行,你说得对,因为我们都是党员,一级服从一级。但私事也打个电话,那就是把公权扩大到私人领域了,把下属当成了个人的附庸,虽说很普遍,但实质上是不尊重人。人与人有什么相同,有什么不相同?拿我们来说,相同的是尊严,不同的是你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明天别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换位思考,你是局长,你有私事打个电话给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当然,有些人不同,领导叫他办私事比办公事快乐得多,这是什么?这就是人身依附。宁可人身依附的,就叫没骨气。你苏新我还不知道?小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大事从不糊涂,你是个有良知的人,有骨气的人,我一个电话,行吗?不行,那是对你不尊重,也是我自己不尊重自己。

  我觉得鲁局一双眼睛有点毒,无怪乎他在局里开会做事,分析得那么中肯,也就是我们一致公认的:他是有能力的领导。想不到他平时对大家这么好,原来并不是刻意做出来的,他是从心里尊重人。但当我还在犹豫之时,他补上了他那句让我相信他的真心的名言:何况,这件事说出去不好听。

  是啊,他毕竟是找了枪手。

  鲁局说:如果人家知道了,说你替领导当枪手,就认为你是逢迎领导。你工作做得再多、再好,在同志们的眼里就是溜须拍马之辈,在平时,他会对你很客气,不敢表达个人意见,但关键时候,他心里就有个分寸了。

  天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陶局不是也请我当过枪手吗?那次,他是把我叫到办公室,很随意地说:小苏,求你个事,我的毕业论文请你修改一下,我只写了个提纲。你一定要认真弄一弄。我说:放心,局长,应该不成问题。陶局说:不可大意,虽说你的水平不错,但审文章的都是教授,放你三天假,回去写,跟办公室交代一下,就说我要你办点事。

  这很正常,局长叫主任办事,无论公私,谁也不敢过问。关键是,这三天陶局长也不空,把门关得死死的,中午不回家。只有重要事情才听一下汇报。三天之后,陶局让司机送他去考试。机关人擅长纵横联系,他们对于事物的普遍联系规律有相当高深的认识,并在日常工作中应用自如,比如某某进了班子,另一个某某就会提拔了。你认为那个某某根本就不值得提拔,但偏偏提拔了。这也跟买彩一样,你想某个数不会出,绝对不会出,砍了你的脑袋也不会出,可它偏偏脱颖而出,气死你!

  难怪我上班之后,立即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说:才子,才子。

  我操!原来两个人之间的绝密活动,就被普遍联系规则这样“规”出来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笑了一下,说:谢谢鲁局。您想得周到。我是个马大哈。

  鲁局说:哎呀,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不是我眼睛毒,在我眼里你是个稀有人才。我不知道他是褒还是贬,干笑了一下。

  他说:用之则为栋梁,弃之则为草芥啊!他掏出烟来,说:抽一支。

  如果说在他这句话说出之前,我的雄心壮志基本泯灭了的话,那么现在,就像一把烈火,不,是火炬,照亮了我的心,它温暖而切中要害。但在鲁局面前,我用一百二十分的认真否认了栋梁之说。

  鲁局吐了一口浓烟,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啊,栋梁也好,草芥也好,就那么一回事。出头了就是栋梁,没出头就是草芥。何世无英才,多遗在草泽。他这个大专中文生还有点老本可吃,说话不像陶局没文采。他究竟在感叹自己,还是在感叹世界普遍如此,不得而知。

  我们的谈话在短暂沉默之后,很快就转到其他上面了,都是些家常话,没有记录出来的必要。只是他最后问了我一件事:听说你还住在原来的老房子?

  这句话引发了我说话的欲望。对,是老房子,老得七老八十的老房子了。但,总不能把自己的窘况和盘托出吧。我欲言又止,鲁局看出来了,说:公务员,没多少钱,我们都是些讲原则的,闲钱不多。不过,我想开了,一边搞社会主义,一边搞资本主义,我的几个老弟我都让他们从商。曾经有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要我帮他找个单位,我说你想活得好还是差,只想平平安安过一生,我给你找,想干点事,赚点钱,开点心,你就自己去打拼。他年轻,也是个有热血的人,听了我的,现在在深圳是千万富翁了。

  这个我知道。我们都知道鲁局有这个阔弟弟。我马上提醒他,说:对,有一次,我们出差,你老弟出面请我们到国贸大厦那个旋转餐厅吃早餐。

  他拍了拍脑袋,说:对了。然后轻轻问了一句:有困难吗?

  困难是有的,而且陷在困难的泥沼里。他要给我一根稻草?我现在警惕了。这是一根怎样的稻草呢?毕竟我的智商是挺高的。我把稻草放在嘴里嚼了一下,吐了出来,说:谢谢鲁局,也工作这么久了嘛。

  他笑了,笑得非常自信,说:时间紧,我不留你吃饭。你帮我这个忙,我会记得的。说完就给了一个袋子。我知道袋子里有内容,就说:鲁局,你怎么也讲客气?

  不要是吧,给我!他虎下脸,但虎的形式亲切极了。

  在这种亲切面前,你感觉亲切其实是普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的,如果你能帮人家。

  面对八万块钱,我左突右冲而不得。家里积蓄也就二十来万,还是陈晓霞女士克制自己,年年穿“看上去很高档”的便宜衣服,平时以豆芽豆腐之类“说起来很营养”的菜肴为主菜,加上她不进美容店,我不进洗脚城,全年没自己掏腰包主动跳过一次舞等等换来的。

  面对八万块,我同时感叹:借钱是世界上最难堪的工作。除了汪志明,我还有一个同学在外省的一个证券公司当副总。我想他不在本地,借了他的钱,别人也不知道,也不当面借,免得尴尬。就修书一封,先叙同学之情,特别是我那年离开秦县一中那个晚上,大家喝酒的情节,唤醒他美好而亲切的回忆,然后叙述了我的困难,最后请求他借钱给我。并提出三年内还清,列出了我还清的理由,包括工资多少,逢年过节发的红包多少。偶尔也可替别人办点小事,收的烟酒可兑成钱又是多少,扣去全年生活费还剩多少。我想,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感动。最后,我这样写道:时总,还是叫你小名萝卜吧,这样亲切些。我是秀才人情半张纸,望你能体谅我的心情,解我于水火之间,不然,这婚姻都快要破裂了。你知道他回信说什么吗?他说:兄弟,人人都活得不容易。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难处,我去年买车又买房,光房子就花了四百多万,车子花了一百多万。我哪里还有钱,不仅没钱,估计还要猛干几年才还得清账。最后,他发出了一句著名的感叹:回到过去,我们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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