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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爸爸早就变了。”陈知痛心的说。

  利用职位接帖子,尽跑到那种无聊的鸡尾酒会去站着做布景极装饰品,偶而有一张半张彩照在报尾巴登出来,便忙不迭喜孜孜剪贴,津津乐道:“你看大冲动爵与我笑得多么愉快。”

  老板出国或升级,他第一个去安排筵席庆祝,勒令一家子跟着他去打躬作揖,陈知冷眼旁观,认为父亲毋需做得这样低级,亦毋需当一种享受或是娱乐来做。

  平日的不满,一半也是为父亲不值,一并发作出来。

  最令人难过的是,陈某人如此会做也并不得宠,升到最后,升无可升,才只得升他,总比人堕后十多廿个月上去。

  “爸爸是好爸爸。”

  “对不起,之之。”

  “你同父亲去说呀,”之之生气,“我不管你今晚睡在哪里,我被逼到张学人家去。”

  之之拨电话给张学人,咕咕哝哝说半晌,才露出一丝笑容。

  张学人开小汽车出来接女友,他把那间小公寓的锁匙及地址交给陈知,“地方很舒服,衣柜里有睡袋。”

  陈知只得接受这个好意。

  小汽车噗噗开走。

  之之同张学人说:“以后都不回去了,住在你家吃你用你。”她一脸娇嗔,可爱动人。

  张学人看得呆了,清清喉咙方说:“从前我觉得供养女性的都是笨伯。”

  之之的心咚地大力一跳。

  “现在我明白了,能够同喜欢的人在一起,细节根本无所谓。”

  之之听了十分感慨,看,他始终没有作出任何承诺。

  她考虑一会儿,“我还是回家的好,请你把车子调头。”

  张学人没有勉强她,“我在门外等你十五分钟,你不出来,我就把车驶走。”

  之之点点头。

  她用自备锁匙开门,偷偷进屋,重重抒口气,客堂间一室白兰花香,之之轻轻走到二楼露台,朝街上的张学人挥挥手,示意他回去。

  小车子拐个弯驶开。

  之之一转头,看见祖父站在她身后微笑,之之吐吐舌头。

  “你兄弟呢?”

  “不敢回来。”

  “你爸小时候若对我忤逆,用铜头皮带抽他。”

  之之吓一跳,“为什么这样暴力?”

  “镇压不用暴力用什么,叫他皮肉受苦最最实际,讲道理讲到几时去。”

  之之大大讶异,“爷爷,这是我们一贯作风?”

  “自然,你没听过棒头出孝子这句名言?”

  “没有商量余地吗?”之之恳求。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家之主,事事与人商量,威风何在。”

  之之明白了,统共明白了。

  “家里今天闹成这样,就是因为万事有商有量。”

  祖父用布罩遮起鸟笼。

  之之说:“黄莺儿都不唱。”

  “天气热,唱不出。”

  真的,一定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怎么样还能强颜欢笑,吱吱喳喳地唱得起来。

  第二天一早在厨房碰见母亲,之之若无其事地央求妈妈替她留三双平跟鞋,款式一早看中,等到七折才买。

  之之笑道:“总要有人托市。”

  她母亲喝着咖啡,没有言语。

  之之惨兮兮问:“妈妈,你怎么连我怪在一起?”

  季庄心灰意冷说:“你仍穿六号鞋吧。”

  回到公司,女职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国是,层次像是突然提升,搁下个人恩怨是非,研究前途去留,但听仔细了,心态仍然自私,目光照旧浅窄。

  还都是呱呱叫的大学毕业生呢,港大、中大、伦大,济济一堂,之之也是其中一员。

  当下有人转过头来,“陈之立刻可以走。”

  陈之不是好相与的人,那时反唇相稽:“你补我三个月薪水,我当然马上走。”

  “温哥华不好,一天到晚下雨。”

  “小姐,下狗屎也不妨,什么关头了。”

  真的,连用词是否鄙俗也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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