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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不管我游得多远,他始终亦步亦趋,他并不骚扰我,整个海仍是我的,但他也很明显地参予其中,我不能摆脱他。

  至我筋疲力尽,才爬上沙滩,跪下。

  还来不及回头,他已取过一张极大的毛巾,将我裹住。

  我看着他,他双手还搭在我肩上,但随即松开,并没有趁势把握机会。

  我倒在沙上,只觉快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尽情放肆,对着紫蓝色的天空不禁露出笑意。

  他没有看我,坐在一旁,看着卷上来的浪花。

  是,没有向着我,但目光还是无处不在的笼罩住我。

  我把自己连头裹在毛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瑟缩着。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到这种情形,笑。

  我也跟着他笑。

  在这一刹那,我没有觉得自己是残花败柳。

  我们坐了很久很久,他才一把将我拉起,向酒店露台的方向走去。

  这时借着灯光,才发觉毛巾是浅紫色的,镶着银边。

  我把它当莎丽,裹着身子,如穿着夜礼服般优游地走回车子。

  他再一次维持缄默,没有挽留。

  我发动车子。

  他看着我离去。

  到家对着暖炉喝酒。

  国维回来。

  他不相信眼睛,“你去游泳来?”

  我抬头看他一眼。

  “患肺炎不要怪人!”

  我什么也不说。

  “发疯了。”

  是的,是疯了。

  我把酒杯放下,摸摸面孔,还是火烫的。

  国维并不是笨人,他应当看得出来。不,他不是看不出来,他根本不要看。

  “国维,”我说,“看着我。”

  他警惕,“你又来了。”

  “请看着我。”这是最后的请求。

  “海湄,你醉了。”他冷冷地说。

  这次我不生气,只深深叹息。

  他一定要逃避,一定要在我们之间筑起冰墙。

  “帮帮忙好不好?你没看到我的头发又白掉?公司快垮下来了。”

  “我们几时移民,”我恳求,“不是说带我走?”

  “走?走到彼邦吃什么?拿了护照也得吃呀,不会成仙的。”

  “一样可做事,你有那边的执照。”

  “谁来找我?你长大好不好?你在外国吃了官司会不会找个印度人替你辩护?”

  我颓然。

  “我们应该有点节蓄,国维……”我说。

  “别说了,”他摆摆手,“清茶淡饭是不是,躲在小镇看电视是不是,你若喜欢,倒可以把你送出去。”

  “你是不走了?”

  “往后再说吧。”

  他倒了杯酒,大口大口地喝。

  我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对于他的反复,早已成习惯。

  镇静地问:“可是因为她的病起了变化?”

  他转过头来严厉地说:“那边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不行了?”我没有放弃。

  “叫你不要问。”

  “我有权知道,听说她已要仪器帮助呼吸——”

  他打断我,“住嘴。”

  我看牢他,说下去:“城里每个人都知她情况危殆——”

  他取过外套,往大门走去,开门就走。

  我又成功地把他赶走。

  他可以向我倾诉,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与我说话,我再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娃娃,我苦涩地想,我已经长大,我懂得他的苦处,我只想得到一个机会:我听他倾诉,他也听我倾诉。

  我把脸埋在手心内。

  女人最大的毛病是不肯心死,太强壮了,把它丢在泥淖里还是“啪啪”地跳动,淌着血,等候机会。

  实际上事情早已结束,为什么不去寻找新的开始?

  第二天,玛琳来找我。

  她说:“你可是把多年来坏习惯转过来了?”

  我掩饰,“这几日,白天也像夜里。”

  “这倒是真的,多么像英国,天天下雨。”

  “有没有人听说关于蓝莉莉?”我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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