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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侨生送余芒到门口。

  余芒忽然转过头来,“侨生,你可记得我有英文名字?”

  侨生笑,“怎么不记得。”

  英文书院读到第二年忽然自伦敦来了一位班主任,她对于中国女孩姓名发音产生极大困惑,曾对同事说:“每个人的名字都似一串钥匙掉在地下的声响。”

  真的,玲、萍、菁、珍、丽……非常容易混淆,请教过前辈,她在黑板上写了一大堆英文名字,让学生自由选择。

  余芒说:“你选的是伊利莎白。”

  侨生笑:“你挑露斯马利。”

  余芒说:“我已许久没用这个名字。”

  “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侨生安慰她。

  “但是,最近在思索的时候,我自称露斯马利。”

  侨生想了一想,“绝对不碍事,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老余,凡事放松点,名同利、得同失,都不由人控制,不如看开些。”

  余芒觉得老友有无比的智慧,不住颔首,诚心领受教训,正在此时,秘书前来在方医生耳畔说了一番话,方医生顿时脸色都变了,破口便骂:“什么,本市心理医疗协会竟敢如此小觑我?余芒,我没有空再与你说下去,我要同这干无耻的愚昧之徒去辩个是非黑白。”

  竟把余芒撇在一旁,怒气冲冲进房去骂人。

  余芒啼笑皆非,瞧,能医者不自医。

  回到家,才淋浴,工作人员已上门来找,幸亏是全女班,披着浴袍便可谈公事。

  她与美术指导小刘商量女主角的服饰与发型。

  “不,”她说,“不是这样,是这样的,宋庆龄的发式你见过吧。”

  余芒顺手取过支铅笔,在图画纸上打起草稿来。

  一画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一跳,线条好不流利,形象逼真。

  小刘露出钦佩的样子来,“导演,我竟不知道你有美术修养。”

  余芒坐着发呆,对不起,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天分,幼时上图画班老是不认真,从头到尾不晓得透视为何物,美术老师幽默地取笑余芒的画风尚未文艺复兴,图上角的人物山水房舍像是随时要掉出纸面来。

  她从来不知道她会画画。

  余芒看一看手中的笔,大惑不解。

  小刘兴致勃勃,“导演,你索性再打几张草稿,待我拿到服装设计小邓那里去,这次质素差了她无从抵赖。”

  “你交给小张办。”

  小张是副导演。

  余芒不是不感慨的,外头人,品性善良点的,笑她这个班底是余门女将,猥琐点的,干脆称之为盘丝洞。

  什么地方不对劲呢?一个男性也没有。

  年前总算请了武术指导,那人工作能力一等,一待戏拍完了,却出去诉苦在余家班呆久了会心理变态。

  余芒记得她挺尊重那小子,只是没把他当男生,工作当儿,有什么男女之分?只有职位,哪存性别?

  那年轻的雄性动物大抵是觉得损害了他男性的尊严了。

  余芒边思索边刷刷刷地做速写。

  小刘不住诧异,最后她说:“导演,分镜头亦可以用图画。”

  余芒抬起头,真的,一幅图画胜过一万字。

  小刘满意地持着画稿离去。

  余芒一低头,吓一跳,所有速写右下角,都签着她的名字,露斯马利。

  字体向右倾斜。

  真奇怪,余芒的英文手迹一向往左倾,胖胖的,同这个签名式有点差距。

  她忍不住在白纸上又签了几个名,却完全与上次一式一样。

  手风转了。

  余芒也不再去细究。

  打开衣柜,别的女性会挑衣服,余芒通常只是拿衣服。

  没什么好选的,统统是颜色朴素的长裤与外套,又自小学时期就爱上白衬衫,此情历久不渝。

  你别说,这样的打扮也有好处,至少看上去舒舒服服,永远不会叫人吓一跳。

  但是今天,她迟疑了。

  明明放着许多要事待办,余芒却决定出去为衣橱添一点颜色。

  不敢大胆尝试色彩也是她一贯的弱点,难道今日可以扭转局势?

  她推门进一间时装店,售货员一迎出来就知道她是谁,但只是十分含蓄地微笑。

  余芒见到架子上挂着一件鲜橘红色钟型大衣,身不由己伸手过去,店员立刻服侍她试穿,并即时赞日:“皮肤白穿这个最好看。”

  “配什么衣裳?”

  “大胆些,衬玫瑰紫衣裙,斯文些,我们有套乳白的百捂裙。”

  不知恁地,余芒一听,心中无比欢喜,她在店中竟消磨了个多小时,与那知情识趣,玲珑剔透的店员研究起色彩来,情不自禁选购一大堆时装。

  余芒只余一点点保留,她问那大会做生意的店员,“这些衣服明年大抵是不能穿了吧?”

  那女孩子失笑,“明年,谁关心明年,我们活在今天。”

  真的,余芒说,“全部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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