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亦舒作品集 > 流金岁月 >  上一页    下一页


  多年以后,朱锁锁发现,没有男人,爱她如她表哥爱她一半那么多。

  南孙在门口等。

  取笑她:“光着身子就来了。”

  除了书包,锁锁什么都没有带。

  也没有说要待多久,一切心照。

  还有两个月大考,找工作的时间也约是两个月,不消半年,她便可以直立。

  近五年的交往,锁锁知道蒋宅是那种罕有的、可以让客人舒舒服服住上三几个月的家庭,因为连蒋先生太太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客人,而真正的主人老奶奶却又是老派人,习惯亲友借宿。

  锁锁觉得她运气好。

  南孙问她:“出来以后不回去,没问题吧?你是未成年少女,别给麻烦我们才好,说不定泥舅母会告我们诱拐你。”

  锁锁不假思索,“不会的。”

  “何以见得?”

  “除了亲生父母,谁管这种闲事。”

  南孙相信这话。

  “而且他们凭什么找我回去,在法律上,区家与蒋家,对我同样是陌路人。”

  “这么些年了,真的没有感情?”

  “初初搬到他们处,才八岁,一夜他们阖家去吃喜酒,剩下我一个人,每间房间都下了锁才走,连大门都锁几重,南孙,那夜倘若有一场大火,你就不会认识朱锁锁。”

  南孙把手放在她手上,笑说:“同我们家刚相反,我们这里著名不设防,抽屉里少了钞票,只换佣人,不改习惯。”

  “将来我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全部打通,一目了然,不要用锁。”

  “快去洗澡。”

  “用哪个卫生间?”

  “我用什么,你也用什么。”

  锁锁感动地看着南孙。

  南孙连忙加一句,“将来你要报答我的。”

  锁锁很快习惯蒋家生活习惯。她喜欢这个地方,家具布置全是五十年代式样,还是南孙祖父置下的,他去世后,没有人有能力重新装修一次,锁锁老觉得这个地方拍摄怀旧影片最好。

  每日下午,祖母午睡醒来,吃过点心,便开始对着年轻的女孩子讲天国近矣。

  南孙坐是坐着,却听得呵欠频频,东歪西斜,益发显得锁锁必恭必敬,全神贯注。

  南孙不止一次骂她是虚伪的小人。

  锁锁说:“年纪那么大了,精神又好,我又在她处叨光,应该的。”

  她一向有这份婉约。

  两个女孩子同样有天生的白皮肤,长头发,一般校服,屋里人时常叫错名字。

  应得懒洋洋、鬼声鬼气的是南孙;答得清脆玲珑,爽爽快快的是锁锁。

  两人温习得金星乱冒。

  南孙有时会将笔记扫到地下,不住践踏出气。

  锁锁捧着头叹口气,“欧阳慧中最好,索性到美国去升学,脱离苦海。”

  “找谭家升出来,叫他情我们看电影,不读了。”

  “阿谭要考医科,睬你都多余。”

  “平时你麾下那些小男生呢,都失踪了?”

  “都要考试,不拿出好成绩来,父母拧掉他们的头,”锁锁冷笑一声,“而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

  “闷死人。”

  有没有男孩子,她们还是丢下功课去吃茶。

  一整个下午,长篇大论地说着理想男人的细节条件,她们都有信心,一出来社会,便可以找到这样的异性,说不定同时有两个到三个一起来追求,使她们难以选择。

  前程一片美丽的蔷薇色。

  考试进行了五天。

  南孙觉得老了十年。

  锁锁显著地瘦下来。

  考完之后随大班同学去疯了一整天,兴奋过度,无法入睡,天亮的时候喉咙都哑了。

  接着借了打字机回来写求职信,嘻嘻哈哈,喧哗热闹,书桌上搁一大壶冰柠檬茶,陆续有其他的同学来探访,叽喳不停。

  蒋先生皱眉说:“似一群鸭子。”

  蒋太太微笑,“也许是她们一生中最畅快的日子。”

  蒋先生看着他的妻子,心中忽然温柔的牵动,问:“你最开心的岁月是几时?”

  蒋太太没有回答。

  她丈夫摊开报纸,“利率上涨,老太太手头不见放松,南孙摊大手板追零用时似债主,唉,男是冤家女是债,恐怕要养到三十岁。”

  “我说说她。”

  做父亲的又说:“算了。”

  女儿房间发出轰然笑声,还有人拍手跳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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