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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兄!我是香港出世的华人,拔萃男校毕业。十七岁到美国。上帝!”

  “这件事告诉我不要紧,别告诉人。”经理人急出汗来。

  我喃喃自语:“扬子江。老天。”

  “去做研究!到图书馆多看几本书,谁是天才呢?如果你可以写论文,你也就可以写《长江与我》。”

  “吸血鬼。”我说。

  “老友,我只抽百分之十五佣金,你别过分,而且我对市场深有研究,孔夫子说——”

  孔夫子他的鬼。

  可是书终于写成功了,销掉二十多万本。我们一家子前往欧洲度假——第一次由我付帐——同时在纽约第五街租下一层豪华公寓,开始过堂堂正正的生活。

  当时妻的置评是:“长江?你知道什么长江?”

  我指着她的鼻子说:“季鲍氏,你说话当心点。”

  可是我的声音很弱。

  《长江与我》之后又写了三五本类似的畅销书,我竟然可以拒绝岳父的救济而好好的话下去,真是天下一大乐事,原以为凭“才气”吃软饭可以吃一辈子,现在居然始料未及的翻了身,也属异数。

  更奇的是岳父在这么多女婿中,最喜欢我。

  鲍老先生是宁波人,有两个女儿嫁了洋人,认为奇耻大辱,遗产只打算分三份,洋女婿为投其所好,痛苦地学国语,结结巴巴的拍伊马屁,伊却板着面孔讲:“我勿会讲国语,我只会讲宁波闲话。”

  哈哈哈,笑得我。

  我老婆认识我那年年纪很轻,在威尔斯理念书,我并不知道她有没有钞票,我喜欢她的白皮肤,人也温柔大方,具幽默感,我与她约会着,有时乘半日火车周末到她家,只够钱请她吃热狗。

  到结婚时才知道她父亲是亿万富豪。

  鲍老先生亲自到纽约来主持婚礼。

  我们之间有缘,他马上赞我有书卷气。

  后来老婆与我争吵,他老是帮我:“少堂是读书人,阿因偌勿要同其吵。”

  等我发了点横财,他更得意,写字楼里放着一整套我的畅销书,到处问生意上的拍档:“我女婿——”

  我觉得岳父是个老好人,他造船是一流,对于文学,就不甚了了,他不知道我写的书是混饭吃的,算不得数,真是汗颜。

  我惟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也许是我的嗜好:研究celts少数民族的历史略有成绩,进入国家地理杂志会做一名会员。

  盼妮说得好:“爹呢,一写稿便皱起眉头,一到地理杂志开会便眉飞色舞。”

  我指着盼妮说:“你呀,你应该知足,你看你的遗传多优秀,外祖父有的是钱,父亲有的是才。

  老婆说:“你算了吧——《长江与我》。”她笑。

  我说:“那本书今年快要第七版了,你或者不感兴趣,可是连泰晤时早报都评道:作者写作的技巧是一流的——”

  老婆似笑非笑白我一眼。

  我软下来,“季鲍瑞芳,”我说,“如果没有你,我这个大作家或许得沦落在某政府机关做工,一辈子出不了头,”我拧拧她的脸颊,“一切都归功于你。”

  “去你的!”她拍掉我的手。

  我说:“季鲍瑞芳,为什么你都三十岁了,尚这般貌美如花?”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她说。

  我们的生活优哉悠哉,直到小女儿盼眯出生。

  大女儿盼妮养下来的时候,我口袋里真是一便士都没有,于是叫她盼妮——希望经济情况有改善。

  我记得老婆还说:“为什么不叫‘常满’?”

  取盼咪这名字则为了顺耳。两姊妹年纪相差十年。

  盼咪到三岁的时候,我们才发觉她有点迟钝;认不清颜色,不能够自己穿衣服,不会用筷子,智力与一岁多的儿童无异,更不用说是好好的讲话了。我很震惊,马上请医生研究,结论是盼咪比同年龄孩子低能,需要特别护理。

  老婆因此郁郁不乐。

  我很生气,我说:“盼咪有她自己的世界,人生在世,各有命运不同,人人像你这么懂得养生之道——老子是鲍某,老公是季某,你若嫌盼咪,我就带她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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