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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他撑不下去那天,还不断的对我说抱歉。其实……应该是我对他说抱歉才是……”因为她来不及爱上他,没有好好照顾好他。方菲懂卜筮,说她与生俱有强劲的生命力,那是一种希望的力量,如果她爱上金延年,那她就可能改变他本来命寿薄弱的格局……

  话,那是什么都挽不回来的了。

  米素馨同意帮这个忙,当然同意帮这个忙,因为这笔获利可观得让人难以想象。乌家有三成利润便可保住基业,以备日后东山再起,那七成将是多巨大的营收呀!

  虽然钱财摆在眼前等她赚,不过她不敢打包票的保证一定会调到所有乌家需要的马匹。毕竟当初大部份的良驹都被乌家高价抢走了,然后五成以上病死、一成发病中、剩下三成目前看似无事,但已不能出货,高昌不会接受的。想要再调到品质相同上等的马匹并不容易,何况还是那么庞大的数量。

  所以她每晚回到家中都要拨拨算算,拿着卷子、咬着毛笔,挠首苦思调度问题。她手边的良驹有三千匹,峻少那时买的所有马匹里,大概有四千匹健马符合高昌人对品质要求的最低标准。那……还有三千匹,该怎么“生”出来呢?

  头痛啊头痛……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之后,开始哎哎叫不已……噢天!

  何只是头痛?她全身没一处不痛啊……

  “素馨。”敞开的窗外,传来一声轻唤。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蓦然发出,任谁听了都会吓得三魂七魄全部各自飞散,拿招魂幡也招不回来。可米素馨没有被惊吓半分,不是她的胆子比别人大,只因这声音太过日思夜念,已让她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自个儿的想象或是真实……她只能怔怔看向窗口。如果那边无人,就是思念;有人,则是真实。而,她无法相信严峻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真真正正的出现,而不是先前的想念、不是梦里的看见。

  快半个月不见了,虽然他偶尔会派人传来最新讯息,两人之间的通讯算是频繁的了,也都知道彼此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灾恙。可是,她还是会想他,虽然同时很怕见到他。

  想他,是一种戒不掉的习惯,曾在九前年停止,却在九年后的现在又接续。怕见到他,则是为着先前他似是戏言又似是认真的打赌。他说,如果他能把陇州牧户的马羊都给顺利赶到六盘山,那就请她嫁他。

  请她嫁他!

  噢!就是这一句,把她执意平静的心再度击得溃不成样,害得她这辈子第一次感到狼狈,既想他想得要命,却又怕见到他;好想深深瞧着他,又好想重“你没爱上他吗?”严峻只抓住这一点往心底放。其他的……他想了解,却无意记住,不管是她亡夫对她的好,抑或是她对亡夫的喜欢,他都不想记住。

  “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她看着他,一点也不隐藏对金延年的怀念。

  “他让我重建信心,相信由自己值得被爱;让我相信我的爱,很珍贵,有人渴求得到,想珍而重之的往心里头放。”

  “但你没爱上他吧?”他声音很轻,不由自觉地握紧拳头,胸口有着难以排解的抑郁在冒涌。他无意的伤害,却造就了素馨对另一个男人深深的感激。

  “我对他有很深很深的喜欢,喜欢到曾经深深渴求能够生下他的孩子……

  当然,我也有他的孩子了。”她别开脸,不愿他探索到她眼中突然带了点心虚的闪烁。

  严峻不是没发现她在每次谈到孩子时都会产生的不自在。他们太熟,热到即使分开九年不见,仍然还是抓得住一些表情上细微的变化,就算被极力掩饰也无济于事。不过这并不是他们谈话的重点,也就不追究了。再者,素馨也不会希望他追究,他不为难她。

  “他……修补了我……曾带给你的伤害吗?”谈话的重点,仍是在两人之间。

  她深吸口气,再度看向他,轻轻说着:“时间、方菲的安慰、延年的情意、再是养育霖儿带给我的满足,这种种都能修补那些曾经让我觉得被伤害的过往,逐渐释怀年少时的埋怨与遗憾,逐渐觉得那些年少时求之而不可得的事物,想来没得到过也……无妨;会告诉自己就是因为那条路没走成,于是才能来到扬州,于是才能遇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有这么多的得到。这样很好,很好的。”说到最后,笑了。这人生哪,怎么说呢?”条路没走通,总还有另一条路出现,很多事可以感到遗憾,但其实无须执着死守。

  “很好。”他道。

  “很好?”她不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

  一妳的释怀,很好。而我的难过,也很好。”

  “峻少?”她不懂。

  “当你的遗憾渐淡,我的遗憾却日深。这样很公平,是我该得到的。”严峻脸色凝肃,对她坦言着:“这九年来,我觉得不好,很不好。你莫名离开,一去不回;离开后捎给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讯息便是你要嫁人了,你不再回来了,你要去爱别人、属于别人,向我说再见。你向来说到做到,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从接到你信的那一天,我的心常常觉得空空洞洞的,不明白那种失落感叫什么,只能任它一直空在那儿;只知道,从此以后,我不只失去一个好友,连快乐都失去了。素馨,你当年写来那一封信,其实是一种报复吧?”

  她心蓦地一紧!错愕的瞪着他,吶吶不能成言……

  “我、我怎么、怎么会……”这次她的心虚非常明显,完全掩盖不住。想要退开,却被窗外的严峻一把给抓到跟前来,两人隔着一道窗框相对,他抓着她一只手,不肯放,不让她逃。

  “你让我失去一个至交好友,你全力助我离开这里到京城学医,你让我一辈子无法忘记你,却也要我一辈子再无法见到你。在我天真的以为两人不成亲就能保有一辈子真挚情谊时,你以远离来惩罚我,来一棒打碎我的天真。我活该,我承认。我得为我的迟钝与天真负责,我得为我的误认而苦尝这九年的苦闷。我该得的,我无怨。但现在,素馨,你是不是可以偿我一个公道了?”

  米素馨脚下没能移动半吋,因为他把她抓得好紧。紧,却又没弄痛她,只是不让她逃开而已,坚决的不让她有机会闪避开他,像是今生都别想逃开般的紧握着。

  “什么公道?”她觉得慌,也觉得生气,那股气积了好久、藏得好深,想要一辈子埋葬,却没意料到今生居然会有被挖出来的一天。“我欠你什么了吗?!”

  严峻表情认真,伸出另一只手,怀念的触抚她白里透红的面颊。

  “有的,妳有欠我。”他点头。无视她的气怒,慎重向她索讨:“请你——把我的知己好友还给我,把我的心还给我,九年前你将它带走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请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在我终于明白我对你有着比知己更深的情意之后。我是爱你的,素馨,我爱你。”

  震惊!要不是他牢抓着她,她一定会跌坐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有生之年听到严峻对她说出这句话?怎么可能!

  “不可能!”她低叫,表情严厉。“我花了十六年的时间都得不到你的心,怎么可能在分开的九年里、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你突然明白你是爱我的?不可能!为什么不是在分开的前一两年?为什么不是我在扬州苦苦等的时候?为什么不是在我还没对你死心之前?”

  那是因为他迟钝,那是因为当时他以为成亲会让他失去知心人,会让素馨在严家的争产风波中委屈受苦;更因为,他太珍惜与她的情谊,不想有任何改变招致了伤害;不知道那是爱,不知道他的维护会逼她离开、逼她恨他。这些年,他也是恨出自己的,所以他不快乐,非常的不快乐,也由自虐的认为这是他应得的,从不愿意让自己快乐。

  此刻,严峻并不想对她说着这些年来的种种,他想传达让素馨知道的讯息只有一个——

  “素馨,我愿意以今生的时间等你。你的爱恨,我都接受。”

  她蹲在花海深处偷偷哭泣,蓝天白云佛不去她阴霾的心情;香花美食抚不平她对家乡的思念。多希望方才托寄而去的家书什物中,也包括一个她,她想家,她想着…!所有家乡的人,才不是只想那个教她怨恨的人,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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