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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带着女儿无处栖身的杭家姑母流浪街头,拾得一子当作亲生,母子三人一路乞讨回到杭家,蒙大哥收留才得以温饱。

  不久后,谷月涵的娘亲因积郁成疾而过世,她临终前要求兄长为女婚配其子,表兄妹结亲,亲上加亲,才不会受人欺凌,如她一般潦倒。

  过了几年,孤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十七那年下嫁杭家长子为妻,虽无深厚情爱,倒也不致受到亏待,公婆即是自己舅父、舅母,自是百般疼爱。

  只是好景不常,不到两年光景恶耗再度降临,她夫君染病暴毙身亡,让她一夕间成了无所依靠的孀妇,年纪轻轻便得守着空床到死。

  “不喝了,不喝了,让我死了算了,买口棺材摆在大厅,我就快用到了。”一天到晚吃药,吃出他一身药味。

  不耐久病的杭远云本来是想挥开媳妇的手,不想她辛辛苦苦的喂药,哪晓得没用的胳臂一抬,竟打翻了半满的碗,药汁和碎掉的碗片散成一地。

  “爹……”她苦笑着弯下身,抬起一片碎瓷。

  “怎么又发脾气了,你这老头子又忘了大夫的叮嘱是吧!少怒多食,月涵,没烫着妳吧……哎!都红了,快上药!”女孩家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急性子的周氏一听到碗碎声,立即由花厅冲进房里,先念了丈夫两句,而后关心媳妇有没有伤着,嗓门奇大,几条街外的豆腐摊子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谁发脾气了,这药又苦又涩,我不信妳喝得下喉。”

  周氏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我又没病没痛,干么活受罪。”

  老夫老妻的斗嘴没什么意思,两人自年轻到老也没吵过几回,除了杭远云执意纳妾那次。

  “妳是说我活该受罪了?”他气弱地横眉怒视,捧胸直喘。

  “你呀!病胡涂了,找着借口就拿人出气,有病不吃药好得了吗?不要像个孩子使性子,老要别人嘘寒问暖。”周氏又气又急,红了眼眶。

  自个的丈夫,走了一辈子的伴,难道她希望他早死吗?这么吵也是希望他别急着丢下他们一家子,希望他有个牵挂,别老嚷着要副棺材。

  “吃了药也一样好不了,妳瞧我这手已瘦得见骨,还有多少时日可活?”他现在是拖一天算一天,等着九泉底下见先祖。

  “胡说!你不会有事、有月涵这么好的媳妇照顾你,你怎么敢狠心撒手。”掩过面,她不让夫婿看见她暗地拭泪。

  一天天的恶化,一天天的衰弱,她看在眼里怎会不知他的身子大不如前,只剩一口气硬挺着?但她就是不认,想着不认就能留住人。

  “娘,照顾爹是媳妇应该做的事,没有你们二老的收留,月涵早就不在人世间了。”谷月涵语气轻柔地说着,无怨无悔。

  事亲至孝众所皆知,街坊邻里津津乐道,只要一提杭家大儿媳,无不竖起拇指赞叹孝风可行,妇德典范,足以为女子楷模。

  不论出嫁前或守寡后,她所表现出的德行,皆在在显示大家风范,不但严守礼节,自律甚深,亲奉汤药不假他人之手,甚至一手掌理杭家内务,使其井然有序,是不可多的贤媳孝妇。

  “嗟!说什么傻话,都是一家人,没了妳,我们二老的日子才难过,妳就像我们自个女儿,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要不是舍不得,她一定以嫁女儿的心情再为她觅一门好亲事。

  “多谢娘对媳妇的疼惜,我感念在心。”婆婆一直像她另一个娘亲,总对她关怀备至。

  周氏笑笑地拍拍她的手。“看看咱们的月涵多乖巧,老爷子,你就别为难她,按时将药给喝了吧。”

  清理过的地面不见半点残屑或药草,一阵清雅淡香从屋外飘入,冲淡了苦涩的药味,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香气。

  一株月桂倚墙而立,一朵朵纤雅小白花占满枝桠,风一拂过,摇曳生姿,煞有小家碧玉的娇羞。

  “喝那么多乐干什么?累得大伙儿为我烦心,你们就别瞎忙和了,让我安静的死去吧。”省得拖累别人。

  周氏立即板起脸训斥,“你又在说什么浑话?!你这小病咱那小儿还看不在眼里呢,等小二子回来,你想多躺几天也不成!”

  小二子是杭君山的乳名,因他排行老二,而已逝的大哥则为大子儿。

  闻言,正在重新为公公倒药的谷月涵素手忽地偏了下,让少许药汁溅出碗外,烫了指头。

  “什么?!妳几时通知他的,我不是说过不要让他知晓我身染重病的事吗?妳怎么又自作主张!”

  “你这条命就靠着几帖药吊着,我能不知会他一声吗?要是你和他大哥一样有个三长两短,他……”准自责得无以复加。

  “老太婆!”杭远云低喝,不许她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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