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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像是只有一会儿,又像是过了几年或几月。

  惹人怜爱的轻咛声响起,秋千晃动着,姑娘娇慵的伸懒腰,花瓣狂喜的落下,覆盖她的淡紫,色泽愈来愈深,一会儿就转为深紫。

  “够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花儿即刻不敢再落下。

  至于已经离枝,落在半空的花,则是急忙攀附住距离最近的一串花轴,在花串尾端荡漾。

  她晶莹的双眸,落到庭院角落,对梅缨露出浅笑,像是早就知道,有人正等在那儿。

  “过来。”

  白嫩的小手,轻轻招了招。

  诚惶诚恐的梅缨,困难的移动脚步,愈是接近秋千,双腿愈是颤抖。只要迈出一步,悲伤就崩解下一小块,当她走到姑娘面前时,泪水已不再滑落脸庞,只湿润她的双眸。

  “你为什么哭呢?”

  姑娘好奇的问,嫩嫩的指尖探出,沾了一颗未干的泪水,再抹在紫藤上。

  紫藤承受不住如此浓烈的哀伤。

  瞬间,绽放的紫花枯萎、凋谢。

  当花儿落尽,被遮蔽的阳光,这才能洒落入内,照亮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我的丈夫死了。”梅缨低声回答,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次,最后才从衣袋里掏出那把侧耳菇。

  姑娘拿起一朵侧耳菇,偏头倾听。

  静。

  姑娘拿起另一朵侧耳菇。

  静。

  明明在山坡上,还能吐露言语的一把菇,这会儿竟安安静静,佯装无辜的保持沉默,仿佛它们只是寻常野菇,听不见,更说不出。

  姑娘没有质疑梅缨,只是搁下沉默的菇,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对垂首站在松树旁,默默守候的灰衣人吩咐:“端一锅热水来。”

  灰衣人听命离去,过一会儿,就捧来火炉,将装着滚沸热水的铁锅往上头一放,阵阵热烟冒出,沸水咕噜咕噜的翻腾,像是模糊的威胁。

  灰衣丫鬟则是不须吩咐,就从膳房里头,取来精雕细琢的翠玉匣。

  当姑娘的小手,轻碰匣子时,匣盖被从里头推滑开来,一双银筷立起,脚步轻盈的走入她的手。

  瑟瑟发抖的侧耳菇,被银筷夹起,慢慢的、慢慢的挪到锅上,被热烟蒸薰,然后逐渐往下,锅里翻腾的沸水,如饥渴的舌头般拼命舔探。

  侧耳菇恐惧的蜷起,卷往银筷不放。

  “再不说,就迟了。”

  姑娘嘴上和善的劝着,握着银筷的小手,却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兴致盎然的戏耍,几度都差点将菇浸入沸水。

  最先出声的,不是银筷上的那朵菇,而是被搁在一旁,最小的那一朵。它受不了威胁,菇伞的绉折,忍不住松懈,藏在里头的字句迸出。

  要跟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肝

  防备崩溃,菇群争先恐后的吐实,声音响亮。

  时间。时间。时间。时间。

  这是条件。

  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姑娘知道。

  侧耳菇能保留的只有字句,虽然能够重复,但是却听不出留下话语的,是男人或是女人、语调是高或是低。

  继续。

  太心急。

  男人的——

  杂乱的字句,随着菇伞抖动,一再重复又重复。直到姑娘将银筷,从沸水上移开,侧耳菇的声量才从几近刺耳,渐渐转成微弱。

  小手松开后,银筷被灰衣丫鬟接过,先用棉布擦干,才放回翠玉匣里。

  绸衣飘逸的袖,拂过沸腾的水,翻腾不已的水面,慢慢的平静下来,不论铁锅下的火焰再猛烈,水温还是逐渐冷却,最后清澄如一汪清泉。

  与绸衣同色的绣鞋,从最前端无声的滑入水中,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鞋面也没有因为入水而湿润。

  水因为姑娘的踏入,泛开欣喜的涟漪,淹没她的足、她的绸衣、她的长发、她的手、她的肩。

  等候在一旁,看得痴迷的梅缨,这时才回过神来,焦急的问着:“姑娘,您要去哪里?”

  水面上的美人首转动,清丽的脸儿映着水光,双眸格外闪亮。她嫣然一笑,持续没入水中,直到完全消失,残留的涟漪才荡漾出回答:“去找你丈夫的肝”。

  山林之间,黑色的蛟龙飞窜。

  黑龙的速度极快,坐在龙背上的姑娘,绸衣翩然飞舞,发丝在风中飘扬。她一手倚着龙角,闲适的晃荡双足,坐得舒舒服服。

  “朝山麓那个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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