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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亦步亦趋的张掌柜,还来不及发声,岳清已经探手,把张家的祖宗牌位抓下桌,只往嘴边送去。

  滋──

  长长的舌头一扫,牌位里被勾出个老翁,对著张掌柜哭喊:“我的儿啊!”

  只说了一句,老头就像面条似的,被岳清吞进嘴里,咻溜一声下肚。

  “爹!”张掌柜吓白了脸,来不及阻止。

  滋──

  长舌再扫,这次被勾出来的是个老妇,也对著张掌柜哭叫:“我的儿啊!”

  话刚说完,老妇就像米线似的,消失在岳清的嘴里,只剩哭喊声回荡屋内。

  “娘!”

  眼看爹娘的魂儿,都被岳清吞吃,张掌柜奋不顾身扑上去,想抢下祖宗牌位,却被黏暖的长舌推开,狼狈的滚到墙边。

  颤动的舌回缩,像在舔著一块最美味的肉,一下又一下的扫动,滋滋声不绝予耳,伴随著鬼魂们的惨叫。

  “我的孙儿啊!”

  “我的曾孙儿啊!”

  “我的曾曾孙儿啊!”

  一代又一代的祖宗、一个又一个鬼魂,都成了岳清的美食,被他恣意的大快朵颐。直到吃尽张家十八代祖宗,他才扔开位,满足的舔舔嘴角、拍拍肚子,打了个怨气冲天的饱嗝。

  跌在墙角的张掌柜,早已哀恸过度,被活活气死,双眼睁得大大的,虽说身子还暖烫著,魂儿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事情发生后七日,鸟儿们最先忍受不住,齐聚在木府前求见姑娘。

  姑娘是木府的主人,而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只有她有权力,裁决城中所有关于人与非人的事情。

  当灰衣人领著鸟儿们,来到木府深处的大厅时,坐在圈椅上的姑娘,穿著木莲色的绸衣,双眸还带著些许惺忪睡意,正懒洋洋的喝著盛装在水晶碗里,刚熬好的冰糖莲子羹。

  进入大厅的瞬间,鸟儿们的爪都化为双足,艳丽的羽毛化为衣裳,鸣声变做人语,纷纷化为人形,你一言我一句的抢著抱怨。

  “姑娘,请您想想办法吧!”黄衣裳的少女啜泣著。

  “我们都好几天没法子合唱了。”蓝衣裳的姊妹,凑到姑娘身前半跪著,一左一右的同声共语。

  抱怨一声接著一声,在大厅里此起彼落,姑娘慢条斯理的喝完莲子羹,又吃了豆沙糕,用热茶润了润嗓子后,才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嗓音里,有著淡淡茶香。

  绿衣裳的少女抢著说话。

  “有个人,爱吃鬼。”

  清澄的双眼,没有任何讶异。

  “然后呢?”

  “有个鬼啊,生前跟那人打赌输了,祖宗十八代都被吃尽,所以日夜不停的哭著,我们唱一声,他就哭一声。”粉衣少女跺脚,气愤难平。

  橘衣少女求著,声调轻柔。

  “这都闹了七个白昼、七个夜晚了,您不能再不管了。”

  在少女们的注视下,姑娘搁下茶碗,舒畅的伸了个懒腰,衣裳滚落许多木莲花瓣,绸衣颜色变得淡了些,却多了淡雅的花香。

  “那么,你们就引那个人,去把啼哭的鬼吃了。”她轻盈的离开座位,白嫩的裸足落地之处,都有桂花铺地,没让裸足沾到半点灰尘。

  “可是,那个鬼挺可怜的。”黄衣少女怯怯的说,抱怨归抱怨,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嫩软的裸足,踏入斜晒入厅的日光,满地的木莲花瓣收围,化为一双舒适软靴,不大不小恰恰合脚。

  在日光的照拂下,她闭上双眼,感受这一天的温度,也做了最后决断。

  “愿赌服输。”

  啼哭不已的小鬼,还不到黄昏就被岳清吃了。

  城里不再有鬼哭。

  别说是哭,众鬼噤若寒蝉,躲的躲、藏的藏,全都不敢现身。

  就连人们也提心吊胆,忙著把祖宗牌位藏在隐蔽的地方,只要听见岳清来到附近,就急忙关门落窗,护著祖宗牌位瑟瑟发抖。

  砚城里一时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但岳清的舌头,自从饱餐张家十八代后,不论吃什么都不是滋味。就像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咸;有人嗜食山珍、有人嗜食海味,而他独沽一味,就是爱吃鬼。

  小鬼脆,女鬼嫩,老鬼咬起来喀喀作响,新鬼鲜里带点腥,旧鬼陈里带点霉,不论是哪种鬼,都是无上的美味。

  想起饱尝张家祖宗十八代那餐,他就回味不已,馋得辗转难眠,长舌垂在嘴外。

  下著秋雨的那一日,一匹枣红色大马停在悦来客栈前,皮肤黝黑的高大男人,领著马队送来新茶,等著客栈收货付钱。

  张掌柜死后,岳清名义上就成了两间客栈掌柜,听到有人通知,过了半天才意兴阑珊的来到。这阵子不论是悦来客栈,还是来悦客栈,他全都无心经营。

  皮肤黝黑的男人等得不耐烦,看见岳清漫不轻心,大手猛拍木桌,喝声问道:“张掌柜人呢?”

  岳清陡然双眼一亮。

  味儿!

  就是这味儿!

  他抬头看著桌边的马锅头,兴奋得舌头抖颤,滴下更多口水。

  饿得太久岳清,喉里发出兽的低咆,猛地冲上前,张口对著肤色黝黑的男人咬去,用力得上下颚都脱臼了。

  攻击来得太突然,男人虽然率领马队,骑术精湛,动作敏捷,左手臂却还是被咬下一大块肉,鲜血咕噜噜的往外直冒。岳清哪里舍得,连忙趴在地上,珍惜的舔掉每滴血,吃得津津有味。

  这滋味特别好,跟别的么都不同,他当然不能放过,沾血的脸抬起来,朝著受伤的男人狞笑。

  “你也是鬼。”

  他乐不可支。

  “还是个好吃的鬼。”

  说完,脱臼的上下颚张大,大得可以吞下一头牛,长舌嗖地窜出,迫不及待就要抇美食吞下肚,填补饥饿许胃。

  当抖颤舌尖即将碰著肤色黝黑的男人时,甜脆的嗓音响起:“别动。”

  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两座大雪山更沉重。

  岳清咚的一声,紧趴在地上,别说是身体,就连人见人怕、鬼见鬼惊,颜色比青苔更绿的长舌都动弹不得,舌尖的血被唾液慢慢稀释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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