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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她低眉顺目,保持恭谨谦卑姿态,没有抬头接触他的目光,面色也没有任何丝毫害怒,只有平静。

  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他心下一阵打鼓,指尖微微一颤。

  玄清凤差点冲动得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可身为帝王的尊严和此刻正行大典的规矩,件件桩桩都阻止了他。

  没来由地,他忽然也生气了起来!

  他明明就没做错任何事,为何要心虚?为何要觉得对她深感内疚?甚至毫不惜献上一切给她,以博得她一个展颜释然的笑?

  他这皇帝在她面前,也窝促得太憋气、太没面子。电光石火匆匆转念间,他面色冷俊沉肃了下来,抄起了那只玉盖,对先太后的牌位行了三拜,再将玉盏慢慢地放回她手上托着的托盘里,期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阮阿童目光放在手中盘底的酒盏上,什么都不去细看,什么都不去深想,只保持着面上一片木然。

  眼前又有些眩然发黑,身子一忽发冷一忽发热,可她咬紧了下唇,藉着那刺痛感维持住清醒知觉。

  “诗贵妃娘娘代执皇后孝媳之礼,上前执香敬拜。”礼祭司又高声喊道。

  着一身珠白绣凤礼袍,簪着全套彩凰头面,显得雍容端庄娴雅美丽的诗贵妃莲步上前,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腹中龙子,笑得好不幸福动人。

  接过了香,先行了三拜,再交由一旁的阿婉代为插入香炉中,诗贵妃在礼祭司续道要敬奠酒礼之时,温婉一笑,略微转过身来,伸手就要接过阮阿童送上的酒。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众人眼前一花,但听诗贵妃慘呼一声,也不知怎的和阮阿童跌滚做了一团。

  阿童!

  玄清凤心脏瞬间惊得停止了跳动,可还不及反应过来,身体却自有意识地扑过去抱住了身怀有孕的诗贵妃,急急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儿?肚子呢?肚子疼不疼?太医——快传太医!”他大喊。

  “皇上……好痛,臣妾肚子好痛……啊……”诗贵妃面色慘白如纸,额冒冷汗,断断续续痛呼呻吟。

  “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朕在这儿,朕绝不允许你有事,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他一手环住诗贵妃,一手焦急地护在她的肚子上,彷佛这样就能护得住他俩的骨肉。

  可诗贵妃腹中一阵阵刀绞般剧痛,身下罗裙滲出了触目惊心的鲜血。“娘娘流血了!”某个小宫女尖叫了起来。

  他又惊又怒。“太医!太医都滚哪儿去了?”

  “阿、阿童……”诗贵妃疼得濒临昏厥边缘,双眸亦红若血,仍挣扎想起身,声嘶力竭地对着呆愣着的阮阿童凄厉哀喊:“你、你为什么要撞本宫?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

  阿童?对,还有阿童,他的阿童呢?

  玄清凤先是回头焦急地搜寻她的身影,可待听见了诗贵妃颤抖惊痛的质问后,登时心下一凉,不敢置信地看着阮阿童。

  她沾了灰的衣裙有一角也撕破了,显得无比狼狈,嘴角紧抿,一言不发,只是有些失神地、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阿童。”心疼来得太急太猛,痛得他无法呼吸,只得强抑下上前将她护入怀里的冲动,握紧了拳头。

  “皇上,孩子被害死了……”诗贵妃气息微弱,死攥着他的手臂,啜泣得令人闻之鼻酸。“我们的孩子被她害死了……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他脸色刹时慘白如雪。

  不。不会。他的阿童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他信得过她。

  可是……在众目暌暌之下,诗贵妃又怎会拿自己和孩子的性于冒下这等大险?

  况且这胎儿是诗贵妃所有的靠山和日后的倚仗,她绝不会牺牲自己的孩儿设下这一局,为的仅仅是陷阿童这个小宫女子不义,这太荒谬了。

  他脑中有两个声音疯狂纠缠拉锯着,一时间,素日成竹在胸的气定神闲、满不经心,全被深深的旁徨不安取代。

  那……那若真是阿童……她是无心?还是有意?

  想起她曾因诗贵妃有孕而备受打击、失神伤感,玄清凤确信她是介意这个孩于的存在,可是他温柔善良的阿童,会使出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吗?

  他浑身冷汗涔涔,脑除心底翻江倒海般地混乱,突然不知该如何想、该如何去相信,究竟何为真何为假、谁是对谁是错?

  诗贵妃在他怀里一声声地慘吟痛哭,太医提着药箱狂奔而来,宫女太监惶急围成了一团,就在这一阵乱哄哄当中,他的目光越过了一切,直直对上了阮阿童那双清明澄澈的眼底一这一刹那,流光恍若静止了!

  她望着他,看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下一刻,她眸底浮现了苦涩、悲悯、怜惜,又像是了然之色。

  彷佛早已预见了有这一日、这一刻。

  自古宫斗,犠牲的都是弱者,而在这宫里除了太监,还有谁比宫女更加低贱卑弱?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心酸,很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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