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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可是……可是……”她努力吞咽着喉头的热团,嗓音低微脆弱得瀕临破碎,“那阿童呢?我呢?”

  他一怔,俊秀的脸庞浮现一抹古怪的为难之色。“阿童,你是本宫最贴心信任的小丫头,本宫一直很喜欢你。”

  “阿童也喜欢殿下。”她苍白的小脸泛起红晕,小小声道:“很喜欢很喜欢。”

  “好阿童。”他欢悦地在她颊上亲了一记,笑意吟吟,“将来本宫若登基为皇,定会将你纳入后宫。可你得先记住一件事,本宫是主你是奴,以祖宗皇法所定,你至多只能被收为才人或美人,哪怕想再晋升为嫔,除了孕有龙子,否则是决计够不上那个资格的。这样,你明白自己的身分了吗?”

  那一刹那,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千二净,心痛若绞,羞惭欲死,只恨不得自己立刻在这世上灰飞烟灭。

  原来由始至终,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奴,永远是个奴。

  而奴婢,是这皇宫里最最低贱卑下的,就算蒙受恩宠,也还只是后宫众多女子中最末的一个,更遑论别妄想能与他比肩,成为他眼底心上唯一爱着的那个姑娘了。

  那天晚上,她终于认清楚了这个事实,不管他爱不爱她,不管他待她多好、多柔情万千,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她,就是小小的下等宫女,是个奴才。在他心里,也只是这样而已。

  她心知他说的都是实情,也正因为是实话,所以分外伤人。

  于是,阮阿童便彻底醒了。

  是她的错,身为奴婢,本就不该一相情愿、痴心妄想,也不该妄自爱上未来的君王,更不该不知身分,不知羞耻。

  自那夜之后,她越发安于自己奴婢的本分,默然,规矩,卑微,守礼,以主子所有的命令为尊为从。

  “阿童,你变了。”

  对此,玄清凤难掩迷惘与懊恼,他总弄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小心翼翼的恭谨模样?

  “你变成这样,都不像是本宫认得的那个阿童了。”他斜飞好看的眉对着她紧紧皱起,倒像是她负了他什么。

  “太子要大婚了,奴婢身为东宫的领头大宫女,此后更该慎言慎行,以免给太子和侧妃娘娘丢脸。”她顺眉低眼,欠身躬腰。

  “太子放心,奴婢以后一定会更加尽心服侍太子和侧妃娘娘。”

  “阿童,你为什么总要这样阴阳怪气、古里古怪的?”他心下一抽,有些气急败坏。

  “奴婢该死!”她立刻跪了下来,忽觉惶恐,心跳如狂。“请太子息怒。”“你——你气死本宮了!”他一怒之下,挥袖而去。

  她就这样一直跪在冰凉冷硬的地上,恍恍偬偬间,发觉自己还是最适合以这匍匍之姿在皇宫里存活。

  那人上人,天上天,云端般的生涯,果然非寻常人可及……

  后来,他纳了太子侧妃,再后来,他登基为皇,有了后宫无数佳丽。

  然后他开始宠幸这个妃、那个妃,有时候身上会带着不同女子的香气回到寝宫来,她服侍他沐浴时会看到他的胸瞠前、后背上,有点点吻痕和欢爱后美人留下的浅浅指尖抓痕。不知他是在同她赌气,抑或是本就耽溺于鱼水之欢。

  然后她的心一点一点掩埋、死去。

  她告诉自己,只要她不是他的女人,不管他宠幸谁,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她完全不会为此心碎神伤,痛苦难当。

  此后,阮阿童在宫中除了干活儿外,便日日等着二十五岁被放出宫重获自由之身的那一天到来。

  近几年来,在他不断半真半假、道是有情却无情的撩拨试探中,她一直把自己这颗心护得很好、很周全,直到昨日,这份固若金汤、坚定不移的心志却开始不争气地动摇了。

  昨日,在娘和弟弟的新家外头,他暗着她静静地看了一个时辰,陪她看着小弟念着课堂上做的文章给娘听,看娘在哂完了被子后,坐在椅上抱着一篮豆子边旁边听弟弟说话,脸上满是欢害欣慰之色。

  那一幕的温馨,彷佛还留在她心口,暖得发烫,而这一切都是他暗中默默为她做的。

  说什么不过是每月命人送她的月银来,可皇城天于脚下的一座院落价值不非,光凭她每月五两的俸银,三辈子也买不了这样的一套宅子。

  最令她感动的不是他的出手阔绰,而是这份惜花连盆、体贴入微的心。

  他为她家打点安置得妥妥当当,令她在宫中再无后顾之忧,可她该拿什么来回报他这一份眷眷情深?

  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一张看不见也挣不开的软绵绵网于里,寸寸挣扎却渐渐落败。

  “唉。”她的轻叹低微得几不可闻,拢紧了绸被,抵御着自内心深处里出的惶然迷惘。

  “……阿童,你心情不好吗?”

  寂静里苺地传来温和关切的嗓音,阮阿童慌乱地翻身坐起,望着屏风另一端那抹修长风流的剪影,没料想被当场撞见了心事。

  “皇上,您渴了是吗?”她下了小榻套上绣花鞋,就要去怜那只一直用红泥小火炉暧着的茶吊子。“皇上要用枣茶还是寥茶?”

  “你有心事。”玄清凤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至自己身前,凤眸柔光微荡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朕?”“奴婢没事。”她直觉想抽开手,却在瞥见他眸光一黯的刹那,又心软地反握住了他。

  若说她对自己冲动之举还有些懊悔,可见他阵底绽放出灿烂无匹的光芒,脸上涌现欣害之色,她早已摇摇欲坠的心,瞬间再度融化柔软得一塌胡凃。

  唉,果真是冤象,真真要了她的命了……

  “皇上,您要吃烤白薯吗?”她在心里轻叹,说出口的话里有着藏不住的温柔。

  玄清凤绝艳脸庞登时亮了起来。“要!”“您要吃几颗?”“朕想吃你。”

  阮阿童心一跳,低下了头,娇羞的红晕渐渐自雪白粉颊浮染了开来。

  那么,这就是决定了吗?

  虽然不是立时就花好月圆,两情相守,可他们俩彼此都清楚明白,有些关系已经摆脱了阻拦,渐渐回到了原来的方向上。这一次,玄清凤反而不敢冒进,他小心翼翼、珍惜地呵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美好,唯有在眼角眉梢间,怎么也管不住那流逸荡樣的欢然备悦。

  “皇上,这是幽州最新一季的兵布图,请您过目。”文无瑕呈上。

  “好,朕来看看。”他眉开眼笑,十分好说话。

  文无瑕看了看坐在御案后方的皇帝,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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