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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14.

  假使葛米儿没有离开斐济,她的人生会否不一样?也许,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会在爸爸开的酒吧里和她三个姐姐唱一辈子的歌。

  她不回来的话,我的人生,以至林方文的终点,也许都会不一样。

  在生活的领域里,本来亮不相干的人,他们的命运最后却会纠缠在一起。错过了一班车,延误了出门的时间,在路上碰到一个朋友,所有这些细微末节,都会改变生活的轨迹。

  我们满怀热情地响应命运的召唤,却不知道自己将会随水漂流到哪里。

  这一刻,我靠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葛米儿的手术已经做了五个小时,杜卫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给我。

  “你会编毛衣吗?”我一边喝一边问。

  他微笑摇头。

  我放下水瓶,把双手往贝多芬的袜子里套,笑笑说:“我也穿得下,贝多芬的爪真大。”

  “是给贝多芬的吗?”

  “嗯。”我点点头,“只编了三只半,她要自己把它完成才好。”

  “你知道我以前养的小黑狗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了摇头。

  “牠的膀胱生了一个肿瘤,没法再撒尿了。那时牠已经很老。牠死了,我也没有再养狗,我很怕牠们会死。”

  “那是对牠最肤浅的怀念。”我说。

  他转过脸来望着我,我微笑。

  突然,我发现他头顶的壁灯上栖息着一只黄色的蝴蝶,宽大的翅翼印上了两个黑色的斑圈。

  “这里为甚么会有蝴蝶?”我问杜卫平。

  “这家医院在郊外,也许是从外面飞来的。”他说。

  护士推着一张轮床经过,壁灯上的蝴蝶吓得一惊,扑扑飞起,在走廊上盘旋。

  “是你的小黑狗吗?”我问。

  “不会吧?”他惊讶地说。

  那是生的欢呼还是死亡的召唤?我有点害怕。

  然后,护士推着一张轮床经过,上面躺着葛米儿,她酣睡着。那只蝴蝶翩翩飞来,栖息在她的脚趾头。

  15.

  葛米儿躺在深切治疗部,胸部以下覆着毛毯,头部包扎着,身上挂满点滴。她微微张开眼睛,看到了我。

  “你好吗?”我轻轻唤着。

  “你换了衣服吗?”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二天,你睡了一整天,我也回去睡了一觉,换过衣服再来。”我说。

  “嗯。”她虚弱地答着。

  “我见过你的主诊医生了,果然长得很帅。”

  她眨眨眼睛:“没骗你吧。”

  “没想到他那么年轻呢。”我说。

  她微笑:“你不是也喜欢他吧?我们的品味总是那么相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呢?”

  “你可以挂号。”我说。

  “嗯,是的。”

  我笑笑说:“这一次,真的是向医生挂号了。”

  她咽口口水:“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

  “我想过了,我先去见林方文比较好,我会唱歌,你不会。”

  我微笑:“跟他一起,不是甚么好事,我其实受不了他。”

  我喂葛米儿喝了一点水,她的头偏到肩膀,昏昏沉沉地睡了。我把那三只半袜子放在她床边。

  医生已经把她脑里大部分的癌细胞切除,可是,有些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血管附近,由于太接近血管,无法切除,只能用化疗。我不懂得怎样告诉她,反正她很快会知道。

  昨天的蝴蝶可会是林方文?假如是他,为甚么竟不是栖息在我的肩膀?他是怕我害怕吗?还是嫌我不会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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