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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见母亲生气,他赶紧立正敬礼,说:"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子周广学喝了这瓶五粮液后坚决戒酒。"

  母亲满意地笑起来。

  为什么突然提出戒酒?是好玩还是心血来潮?

  是心情舒畅。

  没有理由不高兴。其一,纪委为他正名,并处分了把他抓进看守所的办案人员。当然,这些办案人员是无辜者,是替人受过。但是,这些人甘心受罚,愿意牺牲自己保全别人,拒不交代幕后指挥。之所以这样做,不是讲义气,而是不讲原则,不讲党性,关键是私下里有交易、有利益。不处分这些人,不能正党纪平民愤。其二,耗时两年、用心血铸成的长篇小说《目击苍生》可以出版了。出狱后,他就为《目击苍生》找婆家。东边不亮西边亮,本省出版社你能干涉,外省你还能干涉?吃一堑长一智,吸取上次泄密的教训,这次是秘密行动。他偷偷摸摸地就像做贼一样到邮局,环顾四周无人,这才把信件投进邮箱。收信方是北京一家带"中国"两字的出版社。你有能耐,你能影响"中国"?回家后,他呆坐在凳子上,心里特别难受。他不明白,为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却要鬼鬼祟祟去办。悲哀,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哀,而且是整个都宁的悲哀。半个月后,他收到了出版社的电子邮件:一审通过,进入二审。一个月后,又有消息:进入三审。三审即终审,通过就能出书。两个月后,一审责编来信,寄来出版合同。就在这时,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图书出版司打来电话,核实他的投诉。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类事全国还是首次,也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条文,加之出版社不敢"招供",总署责成省新闻出版局妥善处理。总署当然不知道省局个别领导也是当事人。

  此路到头,另辟蹊径,周广学决定向法院起诉。

  省局图书出版处的一名负责人对他说,起诉没有用。不是劝他,不是威胁他,而是基于现实。这位负责人知道内情,但不能将内幕说得太明白,点到为止。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话中有话。他们已经订立了攻守同盟,法院找不到干涉言论出版自由的证据,无非是判出版社违约。不打官司也是这个结果,出版社愿意赔钱,承担违约责任。钱不钱无所谓,关键是要讨回公道;看来这个要求无法达到。胳膊扭不过大腿,他也没有这个精力,加之北京的"中国"出版社终审通过,能出书就能宽容一切,放过本省文艺出版社,保留对蔡峰等人的起诉权利。他相信,现在搞不倒他并不等于永远搞不倒他,总有一日新账老账一起算。

  人无顾虑一身轻。他要开始新的生活,找回往日的激情。

  何功林进门闻到香味。看到桌上的酒菜,他说:"嗬,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庆贺?"

  他已经"官"复原职。不过,不再是千万富翁,而是负债累累的老板。尽管如此,他还是心满意足。他是在病榻上听到消息,说市委书记陈时宜点名道姓要恢复他职务,顿时病好了一半。宣布他重新接管绿荫帅印时,他的病完全好了。奇迹。有人怀疑,说他以前的病是装出来的。怀疑有道理,但怀疑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心病是身病之源。心情好,吃饭香,睡觉甜。有了这三样,还能有病?

  "大伯,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周广学故意不说完整。

  何功林不解地望着他,到了这个年龄还有什么好日子?坐牢、离婚、酗酒,接二连三都是坏日子。

  周母接着话头说:"广学喝完今晚这瓶酒就戒酒。"

  更加糊涂。要戒酒的人还喝酒?戒就戒,何必用喝酒这种仪式宣布戒酒。不可信。"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戒酒,我戒饭。"何功林说。显然对他失去了信心。

  周广学不仅不生气,反而笑起来,说:"大伯,酒我戒定了,饭您不能戒。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心发慌。我现在没有烦恼,我还喝酒干什么?"

  何功林没有回话,听他把话讲完。

  "大伯、娘,我写的书没有问题,强加在我头上的诽谤罪、诬陷罪纯属子虚乌有。我的书马上就要出版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啦。"周广学激动地说。

  "好!我为你高兴。"何功林拿起酒杯,"来,干杯。"

  父子俩开始推杯换盏。

  两个最倒霉的人现在成了最快乐的人。

  父不是子的对手,何功林喝了三两退席,周广学开始自斟自饮。母亲坐在一旁吃饭。一瓶酒很快见底,依酒量的确不过瘾。母亲故意问他还喝不喝,家里还有酒。真想喝两盅,不行,有言在先。言必信,行必果。不喝。

  忍住了。母亲一阵窃喜,不过,现在高兴太早,还得看下一步行动。

  下一步就是睡觉之前。

  家中的酒都被母亲藏了起来,按计划分配,由母亲定量供应。不这样不行,不限制,一箱酒喝不到两天。母亲规定他一天两斤酒,喝四次,每次半斤。不少了,但对他来说远远不够。不够也够,母命不能违。

  按约定,母亲临睡之前将一瓶酒放在他的床头上。不是说戒酒,还给什么酒?给不给是她的事,喝不喝是他的事。革命靠自觉。

  第二天,母亲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漱口洗脸,而是蹑手蹑脚地打开儿子的房门,见那瓶酒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母亲的眼泪流了出来。

  离开酒,他没有睡意。几乎是彻夜难眠,他见到了母亲的泪花。此时他正在遭受炼狱般的痛苦,酒瘾已经发作,口干涩,心发慌,浑身发抖,皮肤上有千军万马的蚂蚁在爬行。难受。他知道,床头的酒不是酒,而是药。只要喝上两口,痛苦马上消失。不能喝,就是死也不能喝。坚持,挺住。他对自己说。也许叫出声来好受些,他忍住了,不让嘴巴发出半点声音。不能叫,他知道,叫出声来自己好受,母亲难受。快忍不住了,他突然大叫一声。母亲赶紧来到他的床头。他望着母亲,咬紧牙关。母亲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不敢回答,只要一松口,就可能会大喊大叫。母亲见他满头大汗,知道他正在与病魔搏斗。他的双手开始在身上乱抓,母亲抓住他的手,他的手不停地痉挛。母亲害怕了,唤来了老伴。何功林知道这是酒瘾发作的表现,只有以毒攻毒,让他喝酒。母亲妥协了,与其这么难受还不如不戒酒。瓶盖打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抢过去。母亲转过身,不愿看到儿子自我毁灭。她知道,儿子不是在喝酒,而是在自虐。母亲转身的一瞬间,空气凝固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能让母亲伤心?他读懂了母爱的伟大,松开握着酒瓶的双手。玻璃瓶破碎声唤回了母亲惊愕的面孔,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他抱着母亲无所顾忌地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他靠在母亲的肩膀上睡着了……

  三

  马达明打电话通知周广学,让他立即去市委宣传部,梅雨林部长有请。

  请,这么客气。上级对下级客气不是好事,称兄道弟才是好事。不过,请字的前面还有立即两个字,这是命令的意思,必须服从并且不能耽误。

  说话有水平。恩威并施,让你无法拒绝。

  去。

  "你的长篇小说马上就要出版了是不是?我祝贺你。"梅雨林开门见山地说。

  祝贺?听话音就不像是真祝贺。真祝贺不是这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口气。是兔死狐悲,还是无可奈何?要不是他们背后搞鬼,这本书早就与读者见面了。都是些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的家伙。

  "是的,你们是不是还想找出版社捣鬼?可惜你们袖长手短。"他不卑不亢地说。

  "你……"梅雨林没想到一个小记者居然不把市委常委放在眼里,竟然指责市委领导。他拍桌一掌,指着周广学的鼻子说,"你说话得有依据!有什么了不起,不要以为能写一部破小说就是人才!告诉你,都宁写小说的人比看小说的人都多。"

  说的是句真话。

  "找我来就是为了发泄是不是?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周广学说完后摔门而去。

  怎么弄成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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