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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陈时宜要他一起微服私访。

  老伴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出他所说的旧衣服。只有新衣服,旧衣服都捐给了灾区。

  新衣服就新衣服。他知道自己的形象,再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糟蹋;即使是名牌加身,也改变不了寒酸相。

  没办法,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陈时宜不同,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像领导。今天他穿上一套老式军装,戴上草帽,看上去像军转干部。

  他俩边走边聊,像是投亲访友。

  目的地是绿荫住宅小区。

  不亲自走一趟心里不踏实。这个小区是全国闻名的小区,他任副书记时这个小区就有名气,先后荣获多项挂冠。建设部授予这个小区为全国城市物业管理优秀小区,中宣部命名这个小区为全国创建文明城市流动示范点,省委省政府将文明小区的牌子挂到小区的大门旁。说是小区,其实不小,住着近两千户人家,有五千多人口。小区内有学校商店邮局等配套机构,居民可以足不出户就能购买到日常生活必需品。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区,如今却不是人住的地方。

  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陈时宜当副书记时到小区来过几次,因此熟悉路径。

  往左拐就到了总部——绿荫房地产公司。

  院门紧锁,敲了半天无人应答。陈时宜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半钟,已经是上班时间。再敲,有一个青年保安持着警棒拖尸懒动地出来。“干什么?”保安不耐烦地吼道。看门的人有一个共性:只重衣裳不重人。看他俩的衣着打扮就没劲跟他俩罗嗦。

  “同志,我找何总。”陈时宜试探地问。

  保安打量了他俩半天,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在部队时的首长。”陈时宜瞎编道。

  “早就下课了,不,被赶走了。”保安幸灾乐祸地说。

  “听说他是全国的劳动模范,我在人民日报上都见到他的事迹介绍,怎能把功臣赶走呢?”陈时宜装着很不理解的样子。

  “有些事你们不清楚,”保安摆出很世故的样子,用教训人的口吻说:“尤其是你们在部队的人,对地方更是不了解。现在地方的干部黑得很,好好的一个单位给搞成这个样。何总是功臣,这么一大片屋都是他做的,没向国家要一分钱,这里的居民都是贫困户,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谁不说何总好。好人又怎样,功臣又怎么样?现在这个单位彻底垮了,我每个月的工钱都拿不到手。算了,不给你讲了,我看你是外地人才给你讲这些。”

  说完后转身要走。

  陈时宜忙摸出一包香烟递上前,说:“小兄弟辛苦了,这包烟拿去抽。”

  保安面露光芒,接过香烟说:“老哥,不瞒你说,我是个烟袋子,现在没钱买烟正想戒掉,没想到越想戒心越烦。谢谢。”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陈时宜试探地问。

  当然可以,是朋友什么都可以通融。反正没有人来上班。

  楼上楼下积结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办公室空荡荡,桌椅、沙发、微机、复印机、空调全给建筑队拆走抵账,唯有会议室墙上的奖状牌匾还昭示着人们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

  凄凉。

  陈时宜心情沉重地走出大楼。

  进入居民住宅区。已经看不到昔日安静整洁的场面,取而代之的是垃圾和缺脚断腿的公共设施。拾荒者穿门插巷,小商小贩在草坪上摆摊吆喝。

  败业容易,兴业难。

  前方是一排小吃店。由于占道经营,五米宽的马路被摊位占得只剩下一条狭巷,刚好只能供一个人行走。

  洪政主动开道。

  这种事不是他干的。只看他的眼镜就知道是斯文人,是玩笔杆子的人。他的一副眼镜有瓶底厚,扣在眼睛上像望远镜。

  洪政甩动的双手把一名食客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摔碎。

  食客也是一位眼镜。

  斯文人遇上斯文人,打的是嘴巴官司。“你陪。”食客说话很简洁,要求也不高。

  “好,好,我赔。”洪政说:“老板,拿一瓶醉仙白酒。”

  这种酒赔得起,二块五一瓶。

  谁喝这种酒?只有民工才喝。

  洪政付完钱后想走,被食客拉住。还是那句话——你陪。

  已经赔了,还赔什么?洪政不解。

  分明是想找碴。

  那就找错对象。陈时宜指责道:“朋友,讲点道理行不行?”

  食客转过身,仍然是那句话——你陪。

  看其样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醉了?不对呐,哪有清晨就喝醉的人?陈时宜在心里猜测。

  店老板提示道:“他要你们陪他喝酒。”

  这才恍然大悟。

  好,陪你喝。

  陈时宜坐在他对面。

  碰杯的一瞬间,食客叫停:“等等,先别喝。你像我的一个朋友,叫陈时宜。”

  陈时宜这才发现他是周广学。怎么变成这个落魄相?

  岁月催人老。他小陈时宜五岁,却看出长陈时宜五岁。

  陈时宜故意学着他的腔调说:“你像我一个朋友,叫周广学。”

  周广学惊愕地望着陈时宜。

  明白了。

  “干!”

  尽在杯中。

  “撤职查办了?”周广学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意思?知道了,是指他这一身装扮。陈时宜说:“求之不得是不是?”

  “我可不敢。反正你今天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周广学说。

  “但我专程找过你。他们说你出狱后就不知去向。”陈时宜说。

  “这么说来我出狱不是你的功劳。”周广学不解地问:“哪是谁?”

  “你怎么不找我?”陈时宜打断他的思考。

  “怕跟你们当官的打交道。吃喝嫖赌哪一个不是你们当官的?我没有钱请你们干那种事。”周广学戏谑地说。

  “你看我像那种人吗?”陈时宜反问道。

  “能到这个贫民窟来,说明你还有良心。”周广学回答道:“人不能当官,当官不一般。”

  陈时宜回击道:“我没有变,倒是你变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想知道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周广学放下酒杯说。

  当然想知道。一个才华横溢的记者,一个有责任心和正义感的编辑,怎么成了一个酒徒,一个酒鬼?

  选择了酒,等于选择了与魔鬼为伴。他以为酒能解愁,没想到酒跟鸦片一样,不仅不能解愁,而且让人上瘾。他已经离不开酒,离开了酒,身子就会出现不良反应:手打颤,心发慌,四肢无力。一日至少喝五餐酒,临睡之前必须喝三两,起床之前也是三两;早中晚三餐就不只三两,如果没有人阻挡,一二斤到肚还不知不觉。喝啊喝,喝到了可以无菜无饭无肉这一步;喝啊喝,喝醉了到处都是他的床——草坪楼梯口水泥地。不要为他安全担心,蚊子蚂蚁苍蝇毒蛇都不惹他,都怕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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