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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我轻轻一笑。萧采绎可以做到,难道白衣做不到?那岂不是证明了白衣还不如萧采绎爱我?那样的白衣,还值得我倾心爱慕吗?

  萧采绎显然打算努力劝服我打弃这个可怕的计划,他定了定神,又道:“其实,白衣的真实身份是谁,栖情妹妹也该猜出来了,是不是?”

  我的心瑟缩了一下,那本是我最害怕最不敢想最要回避的问题。但我还是答道:“那并不能算是他的真实身份,只能说,那是他自出世起就无法选择的另一重身份。只要他放弃了那一重身份,他依旧是白衣,与世无争的医者白衣。”

  “他肯放弃吗?那不仅是权势富贵,甚至可能是万里河山!”萧采绎冷笑。

  “他一定会放弃。”我一字字道:“他说过,他会处理好一切,和我找一处世外桃源,比翼双飞,终身厮守。”

  “他说了,你就信吗?他说什么,你都信吗?”萧采绎急迫而恨怒地促问。

  “我信。白衣不会骗我。我信他。”白衣,怎么可能骗我?

  “假如,我是说假如……”萧采绎灼急地紧凝于我的面庞,小心地问:“假如他选择了他那另一重与生俱来的身份呢?”

  他会选择另一重身份?那一重让我痛恨到切齿的身份?那一重让我害怕到不敢去想的身份?

  弥漫的惊惧和绝望在瞬间攫住我,让我浑身冰冷战栗,惨白到面无人色。

  许久,我伸直干涩疼痛的喉咙,瞪大了眼睛,两眼迸泪,惨烈而凄厉地用力回答:“那么,我从华阳山顶跳下去!”

  我说完,紧紧抱住我的肩膀,克制着我浑身的战栗,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

  下阶之时,我在侍女们的惊呼之中踩了个空,狠狠摔了一跤,我也不觉疼痛,飞快地爬了起来,甩开侍女们来扶的手,一路直往凤仪阁飞奔而去,似身后有着甚么可怕的食人怪物追逐着。

  恍惚,听到萧采绎房中“咕咚”一声,似是谁坐立不稳,连人带椅摔到了地上。

  我回屋后,就开始发寒热,几乎一躺下,就要做恶梦,总是父亲淋漓的血,母亲惨痛的眼,和遍宫激烈的喊杀,然后是宇文昭、宇文宏、宇文颉狰狞着脸,步步欺近……

  遍体淋漓的虚汗,凌乱混杂的思绪,梦醒不分的惊惧,让我迅速消瘦萎顿,如经了霜的茄子,终日无力地蔫着。

  外祖很着急,接连延了许多名医来给我治病,慕容夫人、秦夫人也一天几回地瞧我,温言抚慰了不知多少好话。萧氏的亲戚,也将各类补品药品流水价往凤仪阁送着。

  但奇怪的是,萧采绎一直没有出现过。

  过了七八日,我才觉得身体略轻快些,让侍女扶了到窗边晒晒太阳,不经意般问道:“二公子呢?最近怎么没见?”

  侍女答道:“公主去见二公子的第二天,二公子就去战场了。公主便是那一日开始病着,二公子一早就走了,恐怕还不知道公主的病呢,不然一定不会走。”

  我一惊,问道:“他不是身上有伤么?为什么那么急去战场?”

  侍女茫然道:“是啊,大家也不明白。他只和老侯爷说,他一定要将宇文氏连根摧毁,斩尽杀绝,有些事,便永不可能发生了。老侯爷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看着他一牵马就冲出了府,拦都拦不住。”

  我惨笑,又滴泪。只有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啊,只有我知道!

  萧采绎是要未雨绸缪,先将宇文氏灭了,断了宇文氏的权势富贵和如画江山,就断了白衣后路,以免白衣有机会选择他的另一重身份,让我痛不欲生,甚至自求死路!

  绎哥哥,绎哥哥,我知道,即便我最终选择的并不是你,你依然待我最好。

  白衣,白衣,我知道,你必然也不会负我,是不是?是不是?

  又过了好几日,我的身体终于渐渐恢复,却更是瘦了一圈,脸越发显得苍白尖瘦了。

  但我已不想等到完全恢复了,我迫不及待地要见白衣一面。

  积蓄了那么久,我相信已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面对白衣。

  我要告诉他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问他可不可以原谅我的轻浮,并接受这样的一个栖情;

  我还要得到他的保证,保证他永远不会再去理会他的另一重身份。

  如果能再见到他温润出尘的微笑,我将会很快恢复,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效得多。

  但我如今病得这个样子,外祖无论如何不许我单独骑马外出。

  我无奈,只得乘了马车,带了两名侍卫,直奔华阳山。

  病了十来日,爬山对于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远远,我看到了那片温柔旖旎的竹篁,听到了熟悉的泉水声,心中渐渐宁静。

  但我似乎没有看到清心草堂线条柔和的屋顶。

  疑疑惑惑地站到山腰,踩在上次李叔晾晒木柴的位置,我忽然有些立足不稳。

  我疑心是不是我病得太久,眼花了。

  这时,身畔的侍卫扶住我,奇怪地问我:“公主,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似乎刚遭了火灾?”

  是么?侍卫也见到这里给烧光了?不是我眼花?

  看来只是不小心走了水了。

  我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向前踏着,踏入那片焦黑之中。

  全都成了灰烬,连屋前的药草,也被突如其来的大火熏得黄黑一片。被烧黑烧裂的药罐水缸、瓷瓶碎碗,撒散得四处都是。当日那充满青草气息的屋子,那古朴无华的原木桌椅,还有,那不会说话的李叔李婶,全消失了。

  我迷茫地在那片焦黑中走着,也感觉不出什么是疼痛,什么是焦急来,只是小心翼翼地一声声轻声呼唤着:“白衣,白衣,你在么?你在么?”

  雪白的裙裾,拖曳于草灰之中,迅速染了厚厚一层黑边,如天空中渐渐浓厚的乌云,无声无息向前侵袭。

  忽然脚下踢到一物,在草灰中滴溜溜乱转,看来很有几分眼熟。我弯腰拣了起来,才发现居然是埙,白衣的埙。当日在晋国公府时,他曾遗落在我床头,这次,又遗漏在这废墟中了。

  白衣,你真不小心,便是走水了,也该将你心爱的埙带走啊!

  我微微笑着,用雪白的袖子,用力擦着埙表面的黑灰,看着它渐渐浮出瓷器的釉彩来。

  居然一点没有损坏,而且给烧出了一层很美丽的釉色,明光耀眼。

  我瞧了瞧日光,耀得我阵阵的头晕,连眼睛也迷蒙得很。比那日我和白衣在竹林亲呢时的日光炽热多了,晒得人脚都软了,一脚接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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