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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八章 鼙鼓动地来

  我在黑赫度过了将近三年的时光。

  几年来,母亲千方百计地打听着君羽的每一点儿消息,每次听说一点儿半点儿,都泪意迷蒙,经久不悦。

  从南方偶尔来的商人和南朝官员口中得来的消息,君羽依旧跟在宇文氏身边,随他渡了沧江,在明州、越州激战了半年之久,终于击退了贾、白的平民军队,将他们迫至紧靠安夏的燕州边境一带,再次成功地站稳脚跟,对外宣称改都越州,依旧是一套文臣武将的班底,建起大燕在江南的小朝廷。这几年来,浏王、安氏、宇文氏、贾氏等,连同我的外祖肃州萧氏都在各自培养势力,屡次交锋,加上连年灾荒,中原更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而安夏见中原大乱,遂毁弃当年与大燕所签的和约,趁机出兵抢占了幽州十二城。安氏、贾氏所辖区域均与幽州或安夏边境接壤,数次出兵弹压,也仅能保得一时无虞,欲收回被占城池,却也有心无力。

  而这样的乱世之中,我们想救出君羽,也是力不能及。

  母亲曾多次写信给外公靖远侯萧融、舅舅萧况,请他们设法前去营救。萧融、萧况都回信来,表示正在设法营救。萧采绎哥哥更是再三地说,要亲自来接我们前去肃州安顿,字里行间,对我们极是不放心。

  母亲和钦利可汗、雅情等商议了,肃州虽然重兵在握,到底也在战乱纷飞中,不如黑赫天高地远,凭他中原哪家势力坐大,一时也无法撼动黑赫分毫。我们母女寄居在此,也算是找到乱世之中的桃花源了。何况黑赫与肃州,一南一北,其中必然要经过好几处势力辖区,一路艰险,故而一动不如一静,回信请外公他们暂时不要有所动作。

  但无数个日子的思子之痛,已让母亲睫毛间的雾色越来越深浓,于是对唯一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更是寄予厚望。我不想让母亲再因我而失望流泪,所以我悄悄地收敛着任性和烦恼,用心地学着,只愿得到母亲满足而幸福的一笑。

  近三年中,我如当日在宫中一般,跟着随行来的先生继续学我的琴棋书画、诗文歌舞,甚至向颜远风学了几式简单的防身功夫。当然,身处黑赫大草原,我也学会了骑高大的骏马,喝很烈的奶酒,吃烤得半生不熟的牛羊肉。

  但即便我做得再好,母亲还是不幸福。

  自从母亲重病时我听到了颜远风悲恸真挚地唤她的闺名,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去亲近颜远风,我企盼着他终能与母亲在一起。尤其后来与白衣的相处,呼之欲出的朦胧爱恋已将童年时迷蒙的梦想彻底打破。

  我已明白,颜远风将永远只是我的颜叔叔,一个待我温和亲切的长辈而已。

  在我看来,母亲寡居,又没了宇文氏的擎肘,在这礼教开化的塞外,与颜远风在一起,将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惜二人的帐篷虽然相邻,却从不曾相通过。

  颜远风的身体恢复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文恬淡,看母亲和我的眼神尊敬而疏离,仿佛他从不曾那般亲密地唤过母亲的名字,更不曾为她悲痛缱绻,几欲痴狂。

  我曾经设法将二人一起约到很远的坡上去游玩,然后悄悄地离去,但他们回来时,必然是一前一后,相距至少在三尺开外。

  我不懂,明明是相依相拢的两颗心,为什么表之于外的,就能如此隔膜和生疏?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母亲,颜叔叔是何等何等地待她好,但母亲只是淡然,就如颜远风一般的淡然。

  离开了一路的暴雨骤风,他们都已恢复了原先的自尊自持,眉目相对之际,一派主慈臣恭,叫我看着着急,却是无可奈何。

  到底,我总不能明着叫我曾经身为大燕太后的母亲赶快嫁人吧?

  而最叫我郁闷的,是某个白痴居然想让我嫁人了。

  那是到黑赫的第二年,昊则十二岁生日,而我刚刚行了及笄之礼,将长长的黑发挽了如云的髻,和母亲一起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

  笑盈盈的钦利可汗怜爱地问着爱子:"这次生日,你想要什么?名刀还是宝马?"

  昊则拿大碗盛了奶酒,也不喝,只是迟疑着,还不时用鬼鬼祟祟的眼神偷瞄着我。

  我来到草原后大多时间在母亲身边待着,不大和黑赫人相处,未免寂寞了些。这小孩却有事没事来找我,常会弄些稀奇古怪的鸟啊花啊和漂亮的石头给我玩。时日久了,我渐渐将白衣的事淡忘了些,便也不再怪他,反而撺掇着让他弄来更多奇怪的物事来玩耍。比如从西域过来的香水,可以动手动脚的木制小人,还有来自遥远国家的洋酒,装在琉璃瓶里,据说是用水果酿成的,很莹润的红色,甘醇微涩,别有一番风味。

  因两人走得亲近,我也不避讳,笑道:"咦,你瞧我做什么?你爱要什么便要什么,还怕大汗不给你?"

  雅情也道:"是啊,昊则,你说,你要什么?"

  昊则顿时脸红了,将手中的碗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喝尽了,才鼓起勇气般涨红着脸道:"父汗,我想请您将栖情公主许配给我!"

  钦利啊了一声,显然大出意外,目瞪口呆地望向我。

  我正端了奶茶喝着,打算边喝边听这小子提出啥怪异要求来,突然听到他这般说,顿时猛地呛了一口,袭玉忙过来给我顺着气,苦笑不语。

  我没等缓过来,已将手边的奶茶连茶带碗掷了过去,昊则伸手一挡,击开了碗,却被乳白的茶水淋了一头一脸。

  我还不依不饶,叫道:"昊则王子,你没事拿我开什么玩笑?是觉得我们母女千里迢迢依傍于黑赫,就应该嫁给黑赫人了吗?"

  母亲急叫道:"栖情,住口!"

  她转而折过身去,笑道:"大汗,栖情年幼任性,不懂规矩,您不要与她计较。"

  钦利可汗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又盯住昊则。

  昊则抹着头上的奶茶,哭丧着脸道:"我……我不要娶栖情了。"

  一旁已有人笑着打圆场,"可见都是小孩子,瞧这别扭闹的。"

  雅情一厢叫人扶了昊则去换衣裳,一厢冲钦利可汗笑道:"可不是吗,都是小孩子心性……等都大些了再说吧!"

  还等大些再说?难不成连姐姐都打算把我扔给那个小屁孩?

  我推了碗,站起来,当即借口身子不适离开宴席,把大燕公主骄傲不羁的背影冷冷留下,再不管他人是何眼色。

  第二日天未明,昊则就站在帐篷外面等着了,说自己喝醉了,连声赔着不是,我把他的耳朵足足拉成了平时的双倍长,才算解了气,将此事揭过不提。

  从此,再没有人向我提过婚姻之事,眼看我顺顺当当如春天的笋尖般越蹿越高,转眼亭亭玉立,比母亲都高了一头。

  按照大燕的纪年,该是永宁五年初春了。塞北的初春,依旧寒风呼啸,草木昏黄,不见一点儿绿意。若在京城,一夜细雨润下,应该可见星星点点的幼绿四处萌发了。

  便是在那昏昏黄黄的草地间,我们迎来了回雁关太守孔衡的使者。

  钦利在他那足以容纳千人齐入的奇大穹庐中接见了使者后,立刻将我和母亲请了去。

  "岳母大人。"钦利可汗待我们坐定,立刻道,"有少帝消息了!"

  少帝自然是指我弟弟君羽。母亲立刻面色转白,呼吸急促地站起来,叫道:"他在哪里?"

  那位使者听到我们便是当日的太后和公主,立刻快步跑来,匍匐于地,以大礼觐见,"小人杜勃参见太后娘娘,衔凤公主!太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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