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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我不理他在耳边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跑向我的矮脚马,跃了上去,一夹马腹,迅速冲了出去。

  昊则跟在我后面跑着,边跑边喊,我只当听不见,将他远远地扔了下来。偶一回头,我看到他小小的身影在后面追着,越来越远。

  第二日,我只说身体不适,故意迟迟未起,袭玉见我说不舒服,立马转身去找白衣。一会儿,她哭丧着脸回来道:"公主,白衣公子昨晚已和大汗、娘娘他们辞了行,今天天不亮,就收拾行李走了。"

  我一惊,忙不迭地跳起来,披衣冲了出去,越过一个个帐篷,飞快地向前奔跑着,然后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凝望着南方。

  天很高,云淡风轻,明澈干净如同白衣的眼眸。但安宁的草原上,早已不见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医者。

  白衣,已如偶作停泊的白云,歇倦了,便随风飘走,只留下那个虚无缥缈的三年之约,再不知是真是假。

  我怔怔地望着天际流云舒卷不定,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有很低的抱怨声传来,"原来你昨天难过,是因为白衣说要走。"

  我回过头,又看到昊则抱着腿坐在一旁看着我,撅着嘴,表情像是被人抢了糖的小孩子,委屈而不悦。但他一看到我回头看他,立刻跳了起来,做着鬼脸道:"栖情不怕羞!哭得难看死了!"

  我一擦眼睛,果然全是泪水,脸上也不知流了多少的泪,干了湿,湿了干,此时醒悟过来,才觉得满脸都被草原的劲风吹得涩涩地疼。

  那小屁孩还嫌不够损我,又做着刮鼻子的动作,叫道:"还不照照镜子,蓬头散发,衣衫不整,跟个女鬼一样。"

  我恨得已经顾不得委屈啼哭了,抄起一旁谁家丢弃的杨木树杆,劈头就打。

  那小家伙被我打得惨叫连连,抱头鼠窜,摸着被我打成包的头和红肿的指头,好一会儿才逃了开去。

  我解了气,心头觉得好受了许多,低头看自己,果然是披头散发,不成体统,忙将头发理了理,紧了紧衣衫,方才扶了紧随着我跟出来的袭玉,转身慢慢走回去。

  走到一半,我见小雁将我的小马牵来,让我上马骑着。

  我骑着马,缓缓地踱着,满心的沮丧,再没有以往上马驰骋时的意气飞扬、畅朗欢悦了。

  回到帐篷时,母亲却已坐在我的梳妆台前,将我的妆盒打开,一件件把玩我的首饰。见我进来,她已站起来,恬静笑着,将我按到妆台前坐下,指着镜子里的人影,道:"瞧,栖情,哭成什么样了?"

  我有些窘,而袭玉已将水打来,为我洗脸匀面,而母亲已站我身后,亲自抓起梳子来,一下一下将我柔软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如黑瀑般轻垂而下。忽然母亲从一旁取过一支喜鹊报春缠枝梅花金簪来,将我的头发绾起,轻缠慢绕,簪定时居然成了中原流行的芙蓉归云髻。

  这本是成年女子方才梳理的高髻。我有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那云缠雾绕的发髻,望向镜中看来有些陌生的自己。镜中的少女,肤若冰雪,鼻腻琼脂,明眸皓齿,顾盼流光,如同一枝待绽未绽的晨间芙蓉,清雅而明丽,幽独吐芬处,已显出春色占尽的妩媚。

  母亲也在细细端详着我,笑容中伤感与欣慰交织,"我的栖情,明年便及笄了。及笄后,就算成人啦!"

  她笑着,那温婉的眸,已有水光飘过。没等我看清母亲的泪光,母亲已将我绾髻的缠枝梅花簪拔下,乌发一同飘下,雾一样遮过我的眼睛。等我拂开发丝时,母亲眸中的水光已经不见,笑容温和。她重新将我的头发分开,梳了平时的双丫髻,簪了珠花,轻轻地说:"栖情,你生得如此美丽,又比母亲聪明要强,以后一定要择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婿,幸福地过上一世。"

  十全十美的夫婿?我蹙了眉,喃喃道:"什么才是十全十美的男子呢?"

  母亲温柔道:"就是愿意爱你护你一生,并且有能力爱你护你一生的男子。"

  愿意,并且要有能力。是的,这乱世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实在太多了。母亲曾说,像我这样的皇室公主,能有个可栖情处,便一生无憾。可现在,曾经让我骄傲尊贵的大燕公主身份,未来可能让我陷入重重困境。

  我心中不期然地浮上白衣的面容,他会愿意爱我护我一生吗?他有能力爱我护我一生吗?

  转而一想,他都狠得下心走了,多半那个三年之约,也只是随口说说吧?这朝夕相处的一个多月,在我看来,是一种快乐,并期望着这快乐能永久地持续。而在他看来,也许只是一种短暂的停留,就如走路走累了,恰遇到一处桃花林,忍不住歇了歇脚,然后继续前行。

  前方也许还有无数处的胜景存在,他又有多大的机会,回过头来,再去寻找曾经路过的某处美丽桃林,某时快乐时光?

  何况,这样的乱世之中,人命如蝼蚁,连我都已好几次命悬一线,三年之后,谁知会发生多少变故?

  于是,我笑了,凄涩而黯淡地笑着道:"母亲,我们如果能在黑赫,安然地度过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应该就是一种幸福,一种幸运了吧?"

  母亲一时面部僵硬,嘴角温柔的弧度生生地凝住。然后,她望着帐篷顶部透出的天光,低低道:"如果君羽在,我们一家人一起,这么过着,也算是开心的了。"

  我一时沉默。

  是啊,君羽弟弟那么小,我们怎么放得下他?他落到宇文氏手中,又在怎样举步维艰?

  可我们手下的侍卫亲兵,被安亦辰杀得只剩下了两百多人,又用什么去从手握数万大军的宇文氏掌下,救出君羽来?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天气,却再也冲不走那如烟雾般飘浮于帐中的阴霾。

  风从成排的帐篷间呼啸着穿过,扑着毡布,沉闷地响着,很像京城的冬天,那样凛冽冰冷的寒夜,北风簌簌,打在窗纱上,那样啪啪啪地钝响。

  "小王子,您有事吗?"小雁突然向外问道。

  我一抬头,看到昊则闪在毡帘后,掀了一条小小的缝,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忍不住抓起妆台上的一盒珍珠粉,狠狠地砸了过去,叫道:"讨厌的小鬼!一天到晚像贼似的盯着我干吗!"

  母亲连连喝止,那珍珠粉还是摔到了帘子上,洒了一地的雪白粉末。

  昊则见我发火,早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探头探脑了。

  我沮丧地瞪着犹在晃荡的毡帘,恨恨不已,"这个小鬼头!烦死我了!"

  如果不是他老跟在后面晃来晃去,也许白衣也不会那么快走吧?

  白衣,白衣!

  他救了我母亲,又陪我走了那么长的路,按理说我应该感激他才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心里只是郁郁地疼,感觉自己好生恨他一般。

  而这股恨无可发泄,我便忍不住去责怪昊则了。

  母亲看我怔怔的,又要落下泪的模样,本来紧蹙了眉,分明想责怪我几句,终究只是一声长叹,"孩子,他是王子!钦利可汗唯一的儿子!"

  是的,昊则是王子,而且是钦利可汗的长子。就算雅情再生出一位王子来,也未必能动摇他的地位。来了这么久,我也渐渐看出来,昊则虽然母亲故去,但他母系一族,正是黑赫最有权力的部落,而且似乎除了我,上至黑赫各处的酋长将领,下至奴婢下人,似乎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他的黑赫国继承人地位,足可以称得上固若金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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