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穿越·宫闱 > 玉碎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一六


  原谅我这样狠心……她们生生把我逼至绝境,我唯有如此,才能自你手中保全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人,哪怕,那喜人由始至终只当我是指间的一颗棋子。

  违心的谎言好似无柄的匕,刺痛你的同时,何尝不也伤了我自己?可我没有退路……没有人给我一条生路,我只能,用我的命,赌你对我的珍惜。

  如此的欺骗之后,你还会信我知道最后一刻吗?你眼底的爱与痛那样分明,是不是,告诉着我,我能赢?

  好容易送走了太后再送走皇后,赵忠敬直起腰来吁一口气,发觉冷汗已然浸湿重衣,转回殿中,对着内室犹自紧闭的门扇,唯有发愁而已。戴罪禁足的皇后奉召而来,一番密谈之后,神情举止皆是怪异;太后同事亲临,说是探病却不令回禀,未入殿门只与皇后说了寥寥几句便就离去——所见所闻处处透着蹊跷,他再三揣度猜不出其间端倪,踌躇半晌,毕竟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循着皇帝的喜好,殿中陈设大方简洁,愈衬得宫室敞阔。皇帝独坐在一只椅上,以手抵额,敛眉死神,孑然的身影没来由地透着萧索意味。赵忠敬行上前去,见皇帝不曾察觉,一时也不敢惊动,不做声垂手立在一旁。

  铜漏滴答一声,又一声,在沉寂的虚空里荡起细碎的涟漪。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忠敬终于按捺不住低唤:“皇上。”不闻回应,他只得硬着头皮有唤了一声,如此反复,皇帝到底略略抬眸一瞥。赵忠敬忙请出早预备好的一句,毕恭毕敬与寻常无异,“皇上,是传膳的时辰了。”皇帝神色恍惚,茫茫然却似不能听懂一般,他只得再重复一回,这才见眼前人极疲倦地摆一摆手。他不免惊疑,“皇上?”听到的却只是简短一字,“去。”语声暗哑。正事进退两难之际,皇帝抬高了嗓音,“出去。”赵忠敬唬了已跳,诺诺躬身自是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

  门扇轻声掩合,周遭重又陷入死寂。仿佛苍穹下的一切全都悄然远离,浩茫天地间只剩下支离破碎的一颗心。手无力地耷拉下去,他把身躯颓然靠倒在椅背上,檀木冷硬的触感在背心里晕开来,晕开来,恍惚周身都冰冷得麻痹。

  他忽而扬起一掌重重砸在一旁小几上,手背青筋暴起,闷响惊心。案上摆的一只天水碧细颈青瓷瓶犹自震颤不已,他不耐烦地一挥袖,咣当一声裂响,瓷瓶在地下碎作齑粉,狼藉遍地。十指在雕作龙首的扶手上收紧,用力得指节发白,指尖战栗,如要把硬木生生掰断——分明有泪,濡湿眼睫。

  午后,值守殿外的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太后来时,战战兢兢候在门外的赵忠敬不由舒了口气,忙叩门禀报,“皇上……皇上,太后娘娘来了。”却是无声无息,知道太后来至门前,亦不闻里间回应。赵忠敬只得领着一众宫人向太后见礼。太后见门扇紧闭,眉梢一扬,“怎么?”他忙躬下身去,支吾一番道出实情,“自皇后娘娘去后,皇上便独在屋里头,不准奴才们近身侍候,午膳也不曾传。”太后微皱着眉沉吟片刻,向众人道:“外头候着。”拿眼示意开门。

  皇帝面色苍白,见母亲进来勉强起身,脚步略有虚浮,强作笑颜,“母后怎么来了?”太后冷然瞥他一眼,不说话。皇帝自觉笑得僵硬,一时黯下脸来,正要让母亲上座,太后已径直向临窗摆的一张长榻上坐了,笼着袖中小小一只雕镂精致的铜手炉,淡淡道:“放心不下来瞧一瞧,不想见你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帝垂着眼低声答:“教母后费心了。”缓缓坐下便不再开口,神情犹是恍惚。

  母子二人静默相对,各自深思。光阴仿佛停滞不前,殿中一片沉寂。书案上一只鎏金博山炉散着若有若无的轻烟,望久了视线微有模糊,周遭陈设都好似蒙着雾气般幽暗不明。皇帝觉出气氛凝重,定一定心神,勉力开口寒暄,“母后来了这些侍候,竟连一盅茶也不曾奉上——儿臣招呼外头的人进来侍候。”作势正要起身,太后霍然举目,眼光灼灼逼人,劈面一句便使他僵在当地——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半探出的身子生硬地落回椅上,话中寒意森森如冰雪兜头而下,肢体瞬息冻结,他本就黯淡的脸色登时灰败下去,双唇微颤,紧攥住扶手说不出话来。太后冷眼望着他神色骤变,口中不急不缓,淡定如常,“早晨皇后过来,向皇上坦陈罪状了吧?铁证如山,皇后亦供认不讳——竟真是中宫谋逆……谦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别开脸去,不敢触及母亲锋锐的视线,挣扎良久,艰涩地敷衍,“母后以为……如何处置为好?”太后见他闪避,便也略垂下眼眸,轻声道:“皇后弑君,这天大的事,自然该问皇上的主意。嗯?”他颓然合上眼,目中是浓稠得化不开的苦痛,喉头轻耸几番欲言又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终于吐出轻得不能再轻的两字,“废后。”

  “什么?”太后故作不曾听清,他只得咬紧牙,蓄力多时才终究得以重复那催心裂肺的一句——“朕是说……废后。”

  太后敛眉沉思,目中阴霾渐起,语意不善,“皇上,那个女人要置你于死地啊……却只是如此而已吗?”刹那寒凉侵骨,连心都为之僵冷。皇帝不及太后说完便听懂了她话中之意,却还是无力地相问:“那母后的意思……”太后不发一言深深凝望着眼前人,知道皇帝最终抬眸相看,才漠然吐出早已备下的答案:

  “赐死。”

  心下早料定了会是这一句,当一个“死”自如利刃直刺入耳,却还是忍不住周身一颤,他迫视着母亲的眼,极力在其中搜寻犹豫和怜悯,眸中涌动的,不知是绝望还是希冀。

  “她毕竟是太子的母亲。”

  “太子的母亲?”太后先是一怔,继而勃然作色,“就因她是太子的母亲,她才起了毒害你的心!那时便劝你立嗣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偏生你一句不肯听,如今才会生出这谋逆之事来,她要拿太子替代你!串通母家,图谋不轨,此等事上若再心慈手软,你总有一天要伤在那些歹人手里!”

  眼底依稀闪烁的,辨不清是什么样的光彩,哀痛紧锁在眉心,沉重得几乎无力承载,他默然许久,沉沉叹出口气,“皇后的确罪当一死……只是,夫妻一场,即便她无情,朕也不该就此无义。”

  “还要执迷!”太后脱口低叱,眼中尽是沉痛,“谦儿,你还不明白?那个人从不曾真心待你!她为什么进宫来?为什么费尽心机求你的宠爱?她由始至终都在骗你,她不过是利用你待她的真情!她从来就只是虚与委蛇,乃至把你视作仇敌,可笑你懵懵然为她所欺,竟还一味捧她在手心里!事到如今,谦儿,你还识不破她的歹毒心机吗!”

  他深埋下头,把面上所有表情隐藏到阴暗里,将无助与软弱也一并埋藏在心,默然不语。太后瞧着他神色挣扎,脸色稍稍软下来,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宫闱建的丑事,愈是拖延,愈要纠缠不清。她恃宠而骄没有关系,可这事谋逆——她险些要了你的命啊!无论你怎样不忍心,这个女人不能留、不该留!长痛不如短痛,你越是不能绝望,就越该快刀斩乱麻,打发了她去。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她敢把毒药投到你的饮食里,就不该再多活一日!”他缓一口气,一字一字语不容情,“谦儿,你从一开始便错受她蛊惑,如今,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她必须死,娘绝不能容许谋害我儿子的凶手安然活在世上!”

  每一次呼吸都犹如万箭穿心,疼痛以外的知觉渐渐模糊,只是心痛,无穷无尽的心痛。

  “朕知道了。”嗓音沙哑终究艰难地启口,他蓦然抬首,却发觉室内光线晦暗已近黄昏,母亲不知何时早已不在身边。



梦远书城(my285.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