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氏春秋(57)_林家成

五十七

　　"玉姬？"那人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闻公子新得一宠姬，便是她吗？"

　　"然也。"

　　"善。"

　　那声音阴阴一笑，转向他的伙伴，低低说道："世人都说公子出贤，你我新投于他，何不以此姬试上一试？"

　　瘦削的那人闻言，马上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说道："甚是，这姬妾竟敢冲撞于我，不杀她不足以立信！我等迅速见过公子出！"

　　就在那句"不杀她不足以立信"传入玉紫的耳中时，玉紫迅速地抬起头来，瞪大双眼，惊骇地瞪向两人。这两人，葛衣布冠，脸上有着营养不良的蜡黄之色，分明只是两个极普通的食客。他们竟可以如此张狂？

　　两个食客对上玉紫惊骇的双眸，同时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哈哈大笑起来。很显然，玉紫的惊骇让他们感觉到了愉快。

　　两人如看死人一样瞟了一眼玉紫，同时转身朝着公子出的议事殿走去。

　　玉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抿紧唇，双手按在怦怦急跳的心脏上，对自己说道："我不能慌！我一定不能慌！"

　　深呼吸了几下，直感觉到自己恢复了镇定从容，玉紫才缓步走入了议事殿。她刚刚步入台阶下，便听得那个瘦削的食客朗声说道："臣，请诛玉姬！"

　　公子出低沉优雅的声音传来，"因何？"

　　那瘦削的食客说道："此姬无礼，冲撞了我。"他的声音放沉了些，"闻公子重士，臣却不知，公子重色大过重士否？"

　　作为当权者，过于看重美色，向来是被人诟病的。不说是春秋战国，以后的几千年来，当权者也不敢让世人评价自己"重色而不重士"，这个食客的话，一开口便直中要害。

　　公子出沉默了。

　　另一个食客说道："世人皆知，公子出者，贤公子也。虽不容于赵王，逃亡于外。可赵国百姓念及公子出时，无不踮足企盼，泪水相加，渴求公子归来。我等因公子有贤名，前来相奔。公子若不愿杀了此姬，便请允许我等离去。"

　　这食客的声音一落，十几个食客同时叉着手，朗声说道："请公子允许我等离去。"

　　这竟是在逼着他杀了自己啊！站在台阶下的玉紫冷冷一笑，在她看来，这些食客的做法，真是不可思议。

　　她却不知道，历史上的春秋战国，这样的事层出不穷。如魏国公子信陵君的越姬，因对一个跛足的食客笑了两下，当即那食客便请信陵君杀了越姬，可信陵君舍不得，便假装没有听到。结果那一年中，他的三千食客中，陆陆续续走了几百千数人。信陵君一问，才知道食客们，认为他重色不重士，便弃他而去。无奈之下，信陵君只好砍下越姬的头颅送给那跛足食客，才使得这些人重新回来。

　　此时此刻，公子出也沉默了。

　　众食客都昂起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决定。这里的大部分食客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他们的意识中，女人而已，杀了也就杀了，公子出如果舍不得，那就证明他不贤，证明他重色，证明他不值得投靠。

　　沉默中，玉紫刚刚提步，准备进去时，公子出哈哈大笑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他这样大笑，所有人都是一怔，玉紫也缩回了脚步--这时刻，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她不能轻忽了，得在最有利的时机进去。

　　放声大笑后，公子出饮酒的声音传来，接着，玉紫听到他慢腾腾地说道："诸位可知，我在齐鲁交境时，曾遇到刺客？"

　　众食客摇头道："不知也。"他们的声音中有点困惑。

　　公子出优雅舒缓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曾遇到两起。第一起，大雨当中，刺客将利器装在驴车上，混淆入队。第二起，途经一片树林时，刺客携弓弩埋伏其中。"他说到这里，长身而起，目光如电地扫视过众人。

　　公子出盯着那个说玉紫冲撞了他的黄瘦食客，徐徐说道："君可知，我如何从中逃脱？"

　　那食客愕然摇头。

　　公子出呵呵一笑，道："是有人示警。示警者，便是我那玉姬！"公子出目光咄咄地盯着那食客，挑眉高喝，"君以为，这妇人只是我的宠姬吗？她两度救我于危难之中！于我有恩啊。"

　　公子出的声音一落，众食客面面相觑。半晌后，那黄瘦食客上前一步，深深一礼，羞愧地说道："臣无颜以对……"

　　他的声音一落，众食客也向公子出深深一揖，齐声道："臣等羞愧。"

　　玉紫慢慢地向后退去，当她来到院门口时，头一转，瞅着议事殿中影影绰绰的人，抿着唇灿然一笑。

　　玉紫刚走到林荫道，便听到众食客纷纷而出的脚步声。她连忙向后一侧，躲到了一棵可容五人环抱的槐树下。

　　食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近，"羞愧，羞愧之极。"

　　"然也，实是羞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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