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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太后您这么做无疑是放虎归山啊。”镜明说。

  “没有这样的严重,戈敏注定是无缘帝位了,哪怕以后被皇后抚养。而皇后,我不管她是出于真情还是想扶持自己的势力,她恐怕都是押错宝了。”

  “但这总归是让人不安心。”

  我盯着镜明看了一会儿,不答反逗趣他说:“镜明,你看起来可是一点都没变老,精明的人看起来就是精神。”

  镜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收了收自己的大肚子笑了笑。

  “你不见当时的情景,皇后牵着戈敏一起来,定是抱着势必成功的心情的。在孩子面前,她又说得头头是道,我怎么能说不可呢。我担忧的并不是戈敏被谁收养,但是我想不到皇后对我已经有所不满,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行为。”

  镜明想了想,说:“太后一向对皇后礼遇有加……若真有什么,恐怕因为后宫之权一直在尔玉宫,她毕竟为皇后,时间长了难免有所不甘。”

  “我也是想到此点,所以没有再驳她的面子。但是若因为此,让我放权给她,恐怕办不到。她不动,我不动;她若动……我早已有意思让邵禾当皇后……”

  我找来如意,翻阅着账薄,说:“自从你接替善善的职位,这账算得倒是比她清楚多了。”如意正欲谦虚,我又继续说:“但若论做事贴意,恐怕你还要差了那么一截,还得继续长进啊。”

  如意惶恐地说:“奴婢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太后请明示。”

  我合上账薄,叹了一口气,起身说:“你做的没什么错,那是不是正是你的错呢?上个冬天浣清宫的候才人欲多要些炭火,听说你没有准……”

  “各宫的炭火分发是完全按照各妃嫔等级规格而来,奴婢自问没有半点私心偏颇,太后若是不信,可查阅内事局的记录。”如意很快解释道。

  “所以我才说你挑不出什么错来。规章制度一定是要遵守才令人信服,但过于死守、力求不差丝毫,又会显得不近人情。就如那候才人,今年她宫中两个临屋,一个死,一个迁,不只显得空旷,又两面受风,保暖自比不得以往。听说她和她宫人接连得了寒症,你说这招不招人怨恨呢?”

  如意想了想,慌忙回答:“奴婢受教了。”

  “这般众人不会说你的不是,却是要怨恨作为太后的我。我倒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现在做事还欠些火候,我还不能完全放心交给你去做。”我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虽然如意接管了善善的大部分工作,但在人事上暂还没有调动的权力。

  如意诚惶诚恐地点头称是。

  “我方才跟镜明说,他没跟以前有什么差别。看来这世上有两种人不容易变老,一种是目露精光的人,一种是不苟言笑的人。如意你便是后者了。”

  “这……这……”如意手足无措起来。

  我见她这个样子笑了笑,“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看来都是我带坏了你们,以前将你们管得太严。现在倒希望你们欢欢乐乐的了。哎,我自问也比以前慈悲了许多呢?”

  “太后慈悲却又不怒而威,正是奴婢日后要学习的地方。”如意奉承道。

  “以后忙不过来的,让形单也帮帮你,年轻宫娥里面看看有没有可塑的也多放在身边提拔提拔,你就不会那么累了。”在善之后,已经不再有完全可以让我相信的人,因此我不欲出现如意专权的局面。

  “多谢太后的关心。”如意面色平静地回道。

  在皇后收养戈敏以后,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这期间只出过一件事,皇后娘家的一位侄儿被查出挪用朝廷税银,权禹王得知重怒,论罪恐怕是要流放边疆,家人为奴为妓。皇后家贵为国戚,这是极伤颜面的事,因此四处找人活动。

  皇后本应向权禹王求情,却最先上尔玉宫来求我,先前戈敏的事情亦是如此。我不知皇后是对我心中不满故意刁难,抑或是对我与权禹王的事情已经有所怀疑故频频试探,所以对于她的这种行为有些烦不胜烦并夹杂着警惕。更何况权禹王对朝政之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与见解,我没有必要为此事与他争辩,于是便以“后宫不参与朝政”的说辞搪塞过去。

  后来她的侄儿没有得到恩赦,家人也受到了牵连。因为此事,我还特意叫来南宫氏族的人,告诫他们以后行事不可太过骄纵,需谨慎行事,以尤氏为鉴。

  本来此事与我并无多大关联,但我又哪想到我日后会受此事所累,进退两难呢。

  转眼间到了上元灯节,这日晚宴照例是要与群臣及后宫妃嫔一同欢庆的,不过刚过戌初权禹王便说身体不适早早撤了席。我回到尔玉宫,正暗中担心他的身体,不想他一副侍卫模样带着王全过来找我,还为我带来了一套寻常百姓家的妇人衣服。我一惊一喜地看着他,果然他带着笑意说:“宫中的节目还是如此乏味,太后是否愿意陪朕到下面去见识见识百姓的风土人情呢?”

  我拾起衣服,不一会儿就装扮一新,出来时我略有羞赧地整理发饰问:“乍一这么穿,自己感觉怪怪的。样子还过得去吗?会不会很难看?”

  权禹王看着我点头赞许道:“曾有诗描写女子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朕想,大概便是你现在这般模样了吧?还好朕还为你准备了面纱,否则此佳节宫外正是多情男子向心仪女子示爱之时,若你追求者甚多,朕恐怕也吃不消喽。”

  这次随行除了王全以外,还有两名侍卫侯在宫门附近。只见他们身形高大精壮,神色冷峻,目不斜视,想必是平日训练有素权禹王的心腹了。

  由于有王全在,所以出宫并没有费太大周折。在马车上,我问权禹王:“今日怎么会突然想起做这样的事情?全然不是你平日的风格。”

  权禹王大笑道:“以往总是你让朕惊喜,这便叫礼尚往来了。”

  王全将马车赶至京都最繁华的街道,我下车环视一周,这条街道比其他的街要宽上一倍,道路两旁密密地摆着各式小摊望不到尽头,每个摊位都挂放着一个灯笼,将黑夜映得如白昼一般。有卖糖葫芦的、有卖馄饨的、有卖胭脂水粉的、还有卖灯笼的、还有捏彩泥人的……吃得玩得用得一应俱全。

  与宫中的井然有序不同,这里人群流动密集、人声鼎沸。大家手里提着各式的灯笼,边观赏边与周围的人说着话,有些人正压低身子与摊主讨价还价。一些人身着色彩鲜艳图案绚丽的锦衣,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而穷苦的人则穿着笨重的棉袄,有些人身上还打着补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也一同享受这上元灯节的喜悦。

  我在看着的时候,权禹王带着王全从边上为我挑了一样红色的莲花如意灯笼。我提在手里,立刻将周边照得红映映的。

  我小步和权禹王走在前面,其余三人不敢跟太近,只跟在稍远的后面。我走着走着,忽然低头说:“人人都说,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是贤明帝王营造的盛世……看今日街上如此多的人便知百姓生活富足,衣食无忧才有这样的兴致,所以……之前的事我一点都不怨恨你了。”

  权禹王只笑了笑,没说什么,拉起我的左手,两人十指交叉一起慢慢向前走。

  这让我想起了我十一岁那年,得了眼疾,因为避方位来到权禹王府,也曾有这样的一天,他牵着我的手走在街上。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权禹王便渐渐在我的心里了吧。那样说的话,此时此景不正是我一直向往的圆满吗?

  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自小就心仪的人就在我身边,我还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买下整条街的东西,我可以让这些人只供我一个人愉悦,哪怕将这个灯市再开个三天三夜。姊曾说,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不幸的,这是多么天大的错误啊。

  我正这样思索着,突然一股食物的香气吸引了我。

  我抬头向左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从炉里新拿出几个大个儿的热腾腾红薯堆在上面。我不由得松开权禹王的手,穿过人群,来到了烤红薯的炉前,怔怔地盯着它们看。

  那男子见我这般,以为我是在犹豫,遂推销道:“我家的红薯个儿保个儿的甜,哎,夫人若是买的话算你便宜些……”

  权禹王这时跟了过来,看我这般模样,就叫王全掏银子欲买下。最后我摇了摇头,拉回了他。待我们再次回到人流中时,我突然问权禹王:“你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吗?”

  权禹王有些不解,我径直说道:“是烤红薯。是甘甜而又暖人心的烤红薯。”

  “那么你刚才……”

  “那确实是我最喜欢的,它永远停留在我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但是很奇怪,不管以后再怎么吃,无论是宫中精心制作的,抑或是街坊摊主贩卖的,都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味道。所以我想,还是算了,只是刚才那么看着,勾起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已经觉得很美好了。”

  “啊,不过走了这么久的路,我确实有些饿了……我要你请我吃那个。”我打起精神,指着另一旁摆着七八个方桌的汤圆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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