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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后来,我无数次的在梦中重见那一幅画。

  疏疏朗朗的几树梅枝,没点上花瓣,婷婷袅袅的一抹背影,描不出容颜,可是分明,每一截衣裙,每一个姿态,都透着眼熟。

  他吩咐我即刻起程去往漠北的时候,我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即便,他才刚从藏风楼出来。

  我只是在心底奇异的庆幸着,幸好带消息回来的人是谷中弟子,并不是挟消息前来寻医问药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南承曜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很好的保护着她。

  其实我与他都知道,邪医谷与漠北相距甚远,而她已经在董氏一门的手中,即便是我们以如今这样快的速度赶赴邺城,多半也是来不及做什么的。

  可是,我明明知道却没有开口阻止,就像他明明知道却仍旧策马急行不分昼夜一样。

  或许真的是机缘注定,又或者当真是他前世欠了她,阴差阳错,她竟然再度坠崖,身体里还盘亘着“千日醉兰”的毒性,而他,再度救了她。

  情知劝不得,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一次的以毒压伤,然后罔顾连日的奔波急行,动用“画鬓如霜”只求她能安然无恙。

  他第一次开口让我在一旁辅助施针,他本就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而因为是她,他容不得半分的闪失。

  到了后来,他的心力透支太多,我不知道需要多强的意志,或者说是爱,才能让他坚持着勉励施完最后一针。

  我看着那女子依旧昏迷的容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救她,他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他疗伤的时间远远不够,他不愿她知道,所以算准了她醒来的时间出关,再一次的以毒压伤。

  我想他或许是想要带她走的,既然南承曜远不能如他期望的那样照顾好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出言要与南承曜比剑,又或者他只是想要以此来激他,从此好好待她。

  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缠绵亲吻之际,心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与南承曜的比试,仅仅只以三十招为限,只有我知道,那是此刻的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南承曜牢牢的搂着她,开口:“苏兄日后若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我夫妻俩必当全力而为,以还今日欠下的恩情。”

  他的眸光清寂静然,隔着风血落在她身上,声音听来有些飘忽。

  他说,她欠我的,这一世是还不了了,等来生吧。

  他们走了,并不知道,这一次,就在原地,青幔当中,他闭关疗伤,足足半月之久。

  她再次来到邪医谷的时候,是为了她的身世。

  那个时候她已经坏了身孕,他事先便知道了,所以面试只是淡然,然后在淡然之下,倾尽心力的为她调理安胎。

  那个时候漓心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不厌恶她。

  当年他救下真正的慕容清,要了她的身份当做诊金,以他的性子,自此两清,他不会再理会她的生死,也不会去置疑纠缠她的承诺。

  可是,就因为她,从他知道上京忘忧馆桑慕卿名声大噪的那一天起,他派出了漓心。

  证实了那个总是以轻纱掩面的女子的真实身份以后,漓心便一直留在了忘忧馆。

  即便是做这样令他自己不齿的事情,只要她安好,他不会有半分迟疑。

  只可惜这些,她却并不知道,他不会让她知道。

  她匆匆赶回上京,并不会知道,因为担心,他在邪医谷施完‘画鬓如霜’之后,伤情大动,本该立刻入藏风楼闭关疗伤十天半月的,他却只用了五天,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上京,然后再一次的以毒压伤,施针保她安稳。

  她不会知道,他的身体已经一天天接近极限,所以才需要南承曜准备静室,日日疗伤。

  本该是长时间的闭关的,可是如今的局势,他放心不下她,所以只是每日入静室几个时辰。

  他在她面前做出安然无恙的样子,他知道此刻的她,再经不起任何神伤。

  她问他的时候,我在一旁听着,她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天天陪着我的。我记得从前你都是隔几个月才需要闭关一次,然后每次时间都不短,现在是不是因为我,每次都只闭关几个时辰就急着出来,所以才要每天都去的?

  我冷冷开口,王妃不要自作多情了,是我的‘画鬓如霜’总欠火候,公子才不得不每日提点我一二罢了。

  我为的,并不是她。

  她的孩子,他是真的无能为力,就连她的命,也是他拼尽自己的性命才换回来的。

  最后的针法,是我与淳逾意合力施出的,即便再怎样的以毒压伤,他终究不是神,所以那一次,他进静室闭关疗伤足足十天。

  闭关前,他勉力交代我种种,出关后,他只是平静的握着她的手,说,既然他不能保护好你,我会带你离开。

  就这样吧,他不想让她知道,只想让她毫无牵挂的幸福,那么我便成全他。

  所以,我听着他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先谷主的嘱托时,什么话也没有说。

  所以,那样多的事情,我统统都不会告诉她。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间,有一个人,那样深的爱她。

  幸或者不幸?

  我看着他们,或弹筝,或漫步海棠花林,话语并不多,时而相视一笑,那一刻,我只愿时间从此静止。

  她夜夜挑灯研读医书,甚至不惜引血入药,她以为他不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就如同她知道,他仍然时时以毒压伤一样。

  只是为了能让对方觉得好过些,他们都假装不知道。

  从他不再进藏风楼,只为了多一些能与她相伴的时光开始,我便知道,他的性命,已经渐渐走到了尽头。

  或许,他们也都明白,只是没有人会说出来。

  我曾有过这样极端的想法,在他离世后,一刀了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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