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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可是,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留在他身边。

  后来他杀了先谷主,成了邪医谷的主人。

  很多人不服气,以为只不过是侥幸,仗剑比试的人络绎不绝,却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我冷笑,如果他们见过他练剑的样子,如果他们见过他以身试药,就会明白,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侥幸。

  我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藏风楼闭关,我知道那其实是疗伤,也知道他一直一来都用毒压制体内的伤病,他并没有刻意避讳我,却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一二。

  我担心,心底却也病态的泛着苦涩的甜,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在世人眼中,他从来都是一个传奇。

  他们只记得“沉水龙雀”破空而来所激起的惊世风华,只记得他在眉山之巅傲视天下的绝世风姿,从来没有人知道,支撑这个传奇的,是一个饱经伤病的身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都是清绝冷寂的人,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然而,我错了。

  他救了她,最初只是为了先谷主的遗愿,这我是知道的。

  后来,他教她医术,教她弹筝,带她游历天下名川河流,甚至为她创了棠花针,我告诉自己,这也只是因为先谷主的遗愿。

  再后来,我便骗不了自己了,他会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静静看她,那样柔和的目光,仿若害怕伤到她一样,小心翼翼的敛了其中的冷意,柔和得并不像苏修缅。

  可一旦她察觉,他的眼中便重回冷寂,而她的目中藏着依恋。

  自她醒来以后,或许是因为一直和他在一起的缘故,性子越来越淡泊,对每个人的礼貌之后,总是透着疏离,还有连她自己也察觉不了的防备,除了对他。

  她对他,即便还算不上爱,可那份依恋,即便是我亦能看出,我不信他不知道。

  可是后来,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离开。

  那一次他们外出的时候,遇上了慕容家的人,她没有记忆,即便有,也不会是关于慕容家的。

  若不是疏影,可能他们根本不会相认。

  她看着众人对她行礼,说她的父母一直在找她,目光茫然,越过人群便去寻他,寻到了之后就再也不肯移开。

  而他并没有看她,眸光极淡。

  她说她有东西要回去收拾,我知道她心底是隐隐期盼着留在邪医谷的,我不知道回到谷中以后她有没有对他开过口,我也曾想过或许他不会让她走,可是最终,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

  他进藏风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待在里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我想我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会送她离开,纵然这个猜测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会让她离开,只是因为唤醒她的是那一声“倾儿”。

  其实我曾经亦是见过她的,在眉山之巅他与南承曜比剑之时,那个时候她还是前朝公主,裹着大大的狐裘,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并不是他。

  她走了以后,他将邪医谷前精深的奇门遁甲之术移至谷内,在入口处换上了最简单的阵法,他那样的不愿让旁人打搅,却还是给了他们可以入谷的机会。

  只是因为,他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自她走后,但凡有人入谷求医问药,他的诊金,永远都只是慕容家二小姐的消息,后来,变做了南朝三王妃。

  会来寻他的,能寻得到他的,都不会是常人,而所患之病,必然也是世人口中的神医都难以医治的。

  纵然他的医术极高,不必每次都用上“画鬓如霜”,可是终有需要动用的时候。

  那一次,他刚欲入藏风楼闭关,便有人带着她的消息前来求医。

  我一眼便看出那人的病非“画鬓如霜”不能治,极力的阻止,可还是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取走了装金针的玉匣。

  一直死死的守在门外,半步都不敢离开,待到他终于出来了,我的心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他的唇色青白,额上鬓间,冷汗涔涔。

  我下意识的上前想要伸手扶他,他却只是疏离的一挥手,避了开去。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我的手,温度冰冷得可以冻伤人心。

  我终是没能忍住心中剧烈翻涌着的疼痛,落下泪来:“公子,你为什么还要施针,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他的眸光没有了平日的清绝冷寒,却显出几分淡淡的郁悒优柔,明明那么疼,藏得却那么深,然后,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异常好看,犹如冰雪初融,润泽新梅。

  他是那样清绝冷寂的男子,我跟在他身边已有十余年,可是我见过他笑起来的次数寥寥无几,而这屈指可数的每一次,却都与她有关。

  后来她走了,他的笑容也跟着走了,如今重见,风华更甚,之因为多添了一抹艳色——血染轻唇。

  我的手足冰凉,他不要我搀扶,拒绝任何人靠近,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那样惊艳又飘忽的淡淡笑意,开了口,眼光,静静的投在雪天之外某个未知的地方。

  他的声音温柔而惨痛,他说,我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我浑身巨震,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我知道人在痛极的时候意识会出现混乱,但他的眼神确实那样清醒,然而他在清醒的时候,却又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青衫血袖,踏梅缓行,终于,慢慢的倒了下去,落雪无声。

  那一次,他得到的消息,是关于她与南朝三皇子的,盛世婚典。

  他喜欢海棠。

  若耶溪畔那一片郁密的海棠花林,是他最爱停留的地方,曾经,他与她一道,引了溪中的清水浇灌。

  后来她走了,满树缤纷的花影仿佛也失了颜色,他一个人久久的立着,那一袭淡墨青衫幻化成一个寂寥的孤影。

  除了若耶溪畔,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清漪园,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推窗望去,有她亲手种下的几株梅树。

  他常常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如同,守着整个冬天的寂寞。

  那一日天色回暖,雪后初晴,窗外几枝寒梅凝香。

  我送药过去,如今她走了,他服药的时候也不用再避讳,其实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并没有多想,推门而入,却见他正对着面前的画卷出神,身侧的笔,墨汁已干。

  听得响动,他极快的收起画卷,揉于掌心,然后微一蕴力,那画纸便化作了虚无。

  我神色如常的将药端给他,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已经看见了,就像没有告诉他,只有越是珍重,才会毁得越是如此决绝一样。

  她已经嫁给了此生最爱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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