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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见图佳满眼的莫名,仙蕊抿唇,脸色微沉,看不出喜怒,“多事之秋,这宫里头到处最多的,就是眼线。恐怕姑母前脚刚踏进我这怀巴殿,后脚,皇上那里,太皇太后那里,就知道了。姑妈自己与三藩扯不清,姑妈见过的人,自然也与三藩有关系,这怀恩殿,怕是被拖下水了!”

  图佳后知后觉地点头,片刻,急急道:“那姑母明日便去找那宁贵嫔,看她能否在皇上面前……”

  “宁贵嫔?”

  婉眸眯了眯,仙蕊冷哼了一声,慢吞吞地打断了图佳的话,“倘若姑母想从她身上下手,便大可不必了!”

  “难道她不是这宫中最爱宠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现如今,她的确是这官里头最爱宠的人。”额上的巾绢早就凉了,仙蕊取下,扔在一旁的铜盆里,然后,起身,下地。

  尔芳立即将锦棉短衣披到她身上。

  图佳看着她利落地动作,除了脸色苍白,哪里像个孱弱之人。这侄女从小便是心思重,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和善懒言的模样,实则机心深得可怕。

  于是也不插嘴,只等她继续往下说。

  仙蕊饮了一口热茶,顿了顿,才复又开言:“那乌雅氏的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且不说,她本是包衣出身,单看她晋封短短一年,就扳倒了一个贵人,拉拢了皇后、皇贵妃,甚至是太皇太后……除此之外,姑母可见过什么人进了冷官,还能出来的?她就是一个特例。姑母没去她那儿便罢,去了,恐怕你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言语平直,就像是在叙说一个事实。图佳却顿时慌了神脚,下一软,跌坐到炕上,一阵阵的后怕。

  原来,她这般厉害……

  “那……现在该怎么办?”

  仙蕊理了理鬓间的碎发,不紧不慢地道:“听兄长的意思,皇上也不一定会对南疆出兵;只是那平西王做得委实过分,姑母若是能够劝说额驸,让平西王收兵,或许事情还有转换余地。”

  “这……”

  图佳犹豫不决。

  仙蕊盯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半晌,缓缓地问道,“姑母,你莫不是想作第二个太平公主吧?”

  平静的声音,眸光却是冷的,透着森森的寒意。像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让人禁不住胆喊心寒。没人见过仙蕊这样的目光,在外人眼里,她永远是和善的,淳厚的,温软的性子一如她婉和的模样。

  烛火晃了一下。

  图佳坐在炕上,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

  不语。

  仙蕊嘴边的嘲弄越见明显,婉眸一分一分的冷,一分一分的漠,半晌,凝了神,缓缓地道:“若是姑母果真怀有这样的想法,蕊儿劝你,趁早打消了吧……”

  图佳猛地抬头,满眼复杂。

  “为什么……”

  当年,她下嫁平西王世子,世人都道是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可这呃驸实则只是制衡南疆与朝延的质子。质子也罢了,苟且愉安换得一时繁华,倒也值得。

  可,如今皇上要撤藩,南疆反了,额驸成了弃子,她呢?堂堂一个公主,却要在夹缝中求生存么……

  为什么?

  仙蕊娥眉一凛,冷冷地道:“当今的太皇太后是什么人,姑母恐怕比谁都清楚吧……她尚且不是武后,姑母自问,能有几分太平公主的魄力,有几分她那样的势力?”

  “可三藩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朝延这边儿,看样子也不像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疆再怎么气焰嚣张,也不过是区区的前朝降将。”仙蕊打断来了的话,眸中几分不耐。

  她不喜欢事事言明。

  在这宫里,她素来懒言,旁人只道她敦厚,却不知言多必失的道理。进宫三年,她太清楚,若想在这宫闱内生存,每个人都需有一套手段,而她,寡言,就是她的手段。

  “姑母,朝延这边儿不出兵,不是当真怕了,而是多方势力斡旋的结果。而且,兄长看皇上的意思,早有对南疆用兵的心思,如今寻了由头,岂会轻易放过?姑母若是想守住城西公主府,便应力劝额驸才是!”

  争宠也罢,夺势也罢,底线便是永不能触动皇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江山颠覆了,将来论功行赏会赏到自己的头上!或许,她的父兄会被封荫,可她呢?妃嫔一个,到时候,只有殉葬的下场……

  “那今晚的事……”

  “来了便来了,姑母只需切记,切莫鼓动额驸,切莫接近那乌雅的宫人!”

  图佳走了。

  身后留下了一地橘色的光晕。

  仙蕊就站在那光晕里,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拉得老长:窗提上还堆积着残雪,周围的一层融化了,却是一滩泥,肮脏,泥泞。

  仙蕊伸出手。

  沾了一点窗提上的泥,碾磨,辗转,浸入了指缝里。

  宁嫔,我不去惹你,你倒来算计我……那么,便走着瞧……

  ◎棋高一着

  大年三十宫里头最热闹的一天。

  景宁起得比往常都早,秋静伺候她梳洗打扮了,便有尚服局的宫人们送来了崭新的宫装。红漆托盘里,放置着翟鸟金彩绣吉服褂,是按着宫中妃嫔定制来的,冬漠使了银子,将她们打发走,便转手去取了暖雾手炉,用小火暑儿添了些炭。

  “主子,外面天寒,加一件披风吧!”秋静拿来白狐袭大氅,一张素净的脸上淡妆溶溶,发间插了一枚雪绒钿子,显得奉就清丽的容颇越发出尘。

  “换一件吧,大过年的,不好穿的太素淡。”景宁说罢,回身打开那红木格子柜,左右连巡,挑了一件彩绣滚橘绒鹤氅出来,浅淡缤纷的花色,简单俏丽,很配那件吉服褂。

  “还是主子的眼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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