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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在言辞上他何时让人占过上风,此刻莞尔一笑,到真像是默认了。

  景宁急急抬眼,正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公主才是这宫里头的妙人儿,就是那璀璨灯火,在公主面前都失了颜色,臣妾可是自愧弗如呢……”贝齿轻咬,她笑意盈盈地伸出纤长玉指,故作攀着他的腰身,实则在那最软的一处,狠掐了一把。他吃痛地微松了手,景宁便趁着他愣神的当儿,挣脱了出来。

  殿前赏花灯,很精妙的一个局。

  不仅是做给图佳公主看,同样做给众多闰阁千金。三年一次的选秀未到,三藩之乱迫在眉睫,他岂会让不相干的女子进宫来搅局。而图佳公主与她示好,不过是想借她来讨好他。旁人自作聪明,他却早已洞若观火,干脆用行动坐实公主的想法。这样以来,图佳才会果真与自己亲近,诸多不宜与外人道之事,自然也好来与她说,甚至,是为额驸求情。

  他的算盘打得精准,可她却不想作箭靶。

  他有一瞬的惊愕,不想一向谨小慎微的她竟然反抗,但转瞬,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他索性挽住她纤细的皓腕,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肩。

  “朕这爱妃面皮薄得很,姑母不过是取笑几句,便挂不住了!”

  “本官看,皇上可是爱枉7宁贵嫉这份枉然娇羞!”

  图佳公主含笑的杏眸转到景宁的脸上,一盼一顾皆是暖昧,景宁则陪着笑,并不接口,却感觉到脑后一阵冷飕飕的凉。

  “别动,”搭在她肩上的手暗暗使力,不让她挣脱,“敢坏朕的好事,可不饶你!”

  耳畔,声音轻似云烟;景宁转眸,正迎上他笑意深深的眸,那眸深邃犀利,却隐约着一抹柔,碎在寒冰月华里的柔。

  “皇上想让那八烟娇知难而退,却不知碎了一地芳心,都算到臣妾的头上,臣妾才不做那冤大头!”她的声音亦是极轻极轻的,唯有他二人能听见,却是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今日在场的闰阁千金,指不定哪位日后就会进宫,犯不着此时就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此刘东西六官妃嫔皆在场,哪个她惹也不起。过了今晚,他静等鱼儿上钩,但她却要面对整个后官的敌视。光是那三千粉黛一人一句的冷嘲热讽,就足以将她淹死。

  “爱妃素日恭顺沉静,此刻却是露了真性,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懊恼被你蒙蔽了眼睛!”他伸出手,轻刮了一下她尖悄的鼻子,眸间戏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景宁也不急,左脚踏空,整个人往下落了一个台阶,很自然地脱离了他的怀抱,“灯不迷人,人自醉,皇上醉了!”

  满眸灯火,衬得她唇瓣似霞:

  他抱着双臂,一袭纯白螭龙锦袍,衣袂翻飞入云,笑着睨她,“朕是醉了,不过是为你而醉,爱妃要如何自责……”

  又是爱妃……景宁唇角轻抿,漫染了一抹胭脂娇艳,转了身,回眸看向身后正注视着自己的图佳,难得的,面含赧然,发了娇嗔。

  “皇上拿臣妾寻开心,公主可要为臣妾做主!”

  声音一出,连自己都禁不住寒了一下,可图佳却笑得开怀,低了嗓音,凑到她身畔,道:“皇上可不是对什么人都这么上心的,宁贵嫔好福气呢!”

  “公主谬赞了,”她心鹿不以为然,面上却越发正儿八经,拉着图佳的手,越发讨好了起来,“公主芳姿,臣妾仰幕久已,若是得空,不若何时去承禧殿坐坐?”

  图佳正有此意,见她笑靥亲和,忙点头赞同,“本官正要在宫中小住几日,若是宁贵嫔不嫌弃,本宫自是要去叼扰的……”

  “那贱妾便在承禧殿恭候公主大驾……”

  殿前广场里的灯还未熄,抄手游廊里的福晋和内命妇便陆续离了官。本来是要闹一夜的,可太皇太后禁不住困倦,早早就回了慈宁官;妃嫔们觉得无趣,又让一个宁嫔抢了风头,都不愿在寒风里里巴巴的站着,纷纷离去。其他人,便是回府的回府,回官的回官。

  乾清官前,唯有一片璀璨的花灯,光晕斑驳,辗转生辉。

  火树,

  银花,

  不夜天。

  亥时未到,紫禁城内就早早地上了宫灯。一盏一盏的琉璃灯照亮了宫院深深,暖色的灯火笼罩着朱红的宫墙,氤氲出大片迷离的摘色。

  延禧官,承怀殿。

  腊月二十五是惯例要赏灯的,官里每个有品阶的妃嫔皆要出席。可今夜,纯妃佟佳口仙蕊却未出宫门半步,告了病,拒了客,一在寝殿内静养。太皇太后甚是上心,遣了太医院的院判来瞧病,又赏赐了很多珍贵的药材,由御药房的人亲自熬煎了,才送到了承怀殿来。

  可没人知道,那些药,不过是倒入了皑皑白雪:

  一地斑驳的痕迹。

  图佳坐着银顶绿帷轿到延禧宫前的时候,正巧看见承怀殿伺候的婢子尔芳将太医送出门。

  绮雪上前通报,尔芳先是一惊,片刻,走上前来行礼,将图佳迎进了门。

  怀恩殿内是极暖的,图佳甫踏进门槛,迎面一阵暖雾,驱散了浑身的寒气。

  仙蕊就躺在东窗下的炕上,身上裹了一床锦绣缎蝴蝶百花的被子,额上覆着一块巾绢,脸色微微泛白,眼睛紧闭着,像是睡得很熟。

  图佳一愣,顾不上脱掉身上的大氅,就急忙走了上去。

  “蕊儿这是怎么了?”

  床边,放置着铜盆,盆内热水还冒着热气;仙蕊双睫微微颤动,半晌不动,尔后,唇齿间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呻吟。

  美目,缓缓地睁开,却是一双极清亮的眸子,目光犀利,哪里带着病态的混沌模样。

  “姑妈你怎的来了?”

  她起身,内里只着了亵衣,锦绣缎的被子滑落至腰际,露出纤弱盈盈的肩膀。

  图佳惊愕地看着她,越发摸不着头脑,“蕊儿,姑母进宫来过年,顺便来看看你与你说些要紧的事情!你这是……”

  仙蕊微蹙了眉,摇头,叹气,“姑母好糊涂!”

  宫中正是风云变幻之际。几日来她称并闭门不出,就算今夜赏灯亦未到场,就是要避其锋芒,不让外人寻了可趁之机去。可此刻,她却来了,自己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图佳却不以为然地扯唇,认为这侄女实在是小题大做了。“怎么会?抛开别的不说,我们尚有一层叔侄关系在明面上摆着,旁人就算挑错,能拿什么来诟病?蕊儿,姑母看你是太过小心!”

  铜鼎内“噼里啪啦”烧着火炭,烛火摇曳中,一向沉静寡言的仙蕊抬了头,迷离的光晕,照亮了她微微苍白的脸,那眸,却亮得骇人。

  “姑母错了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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