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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场面沉默许久,她才感觉方耀祖在她头顶一声闷叹。

  “我怎么……反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呢?”他呢喃着,埋入了她的秀发。“怕一切都会变,变的我控制不了……”

  令月心下一震,突然担忧起自己的后路来!

  方耀祖之前说的话她没理解透!

  她只想到了——如今的形势,改朝换代就是个时间问题。若她是神女,自然是不用考虑身家性命,富贵荣华之类问题。如果那一天来临的话,方大都督自然是功成名就,问鼎九五,只是方家光宗和耀祖之间,会有避免不了的位分之争的。

  但她没想到——毕竟神女要跟的是皇帝,退一万步也会是太子。她已经十八了……如今仍留在神女殿一个人逍遥是因为李俊彦年幼,李成器还未正名。若是江山易主……断是逃避不了献身当权者的命运了!

  让她跟了方耀祖倒罢,一旦那方家老爷子要她……令月剧烈的打了个寒战,赶紧绷直了身子。

  不对!她必须要重点关注这件事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不闻不问了!这不只是方耀祖一个人的事!这和她息息相关!

  “我害怕,我会是你的负累的。”令月赶紧做忧思状,抓住了方耀祖的衣袖,喃喃而语。

  “女人本就该是男人的负累。”方耀祖拍了拍她的脊背,“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办法总会比困难多的……”

  令月叹了口气,突的就想到了方耀祖和其父兄的力量对比。虽然名号都是一军都督,但袁螭手中的右军及方耀祖手中的后军,都是李成器后来封赏的恩赐,只是个名爵而已,其内中的兵员配备,还不知缩水了几倍几十倍的规模,根本就无法和中军、左军相比。想来那袁螭甚是奇怪,放着枝繁叶茂的嫡系左军不要,竟能让出世子身份去接管被平叛打的残破的右军。袁螭这人的举动,还真是和人两样……

  不过,现在她没心思去琢磨袁螭的事了,她当务之急需要应对的人,变成了方耀祖。

  她不指望这小狐狸日后会为了她而拔剑对亲,扯旗造反,但她一定要挑起他的不臣之心!以长子为世子乃世间常情,但到了天家,就是一句空话。都是方家男人,她不信方耀祖没有登顶的野心!

  她要让他们乱,只有他们自家人乱了,才有她浑水摸鱼的好日子过……

  “方大都督也真放心,将你一人留在京城晃荡,也不怕李成器失了疯拿你下手……”她不平的嘀咕开来。

  “不会的。”方耀祖笑了,“前梁的黄金宝藏马上就要出消息了,大家都在等。在这样的关口,谁也不会先出招的。李成器他不是个傻子,他将亲信部队都调到了京城四围,就证明他心里有数。”

  “那宝藏……”令月在心底不住苦笑,居然这么多人相信,“我现在,根本就记不起什么来。”

  “放心吧。”方耀祖却胸有成竹的安慰起她来,“初六祭天那日,会有神兆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令月突然发觉了事情的诡异。方耀祖知道了什么?他一定知道的!

  “这些琐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方耀祖一笑带过,“一切皆有安排,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老实的躲在神女殿。万事有我。”

  令月蓦然冷了脸,绷起了身,直勾勾的盯向了他。她也不言语,就是微翘着樱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好,好,好。我跟你说。”方耀祖终于抵挡不住,摇头笑叹,“知道了太多的人,容易睡不着。我不同你说,也是心疼你。”

  “你不和我说,我更睡不着!”令月轻声哼着,“我可以发最毒的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若真心疼我,就告诉我一点。一点点就可以!”她勾着他的脖颈,娇嗔起来。

  “那是……”方耀祖习惯性的四顾,然后将口贴到了她的耳边,“我们和前梁要人已经谈成了交易。”他的声音低似唇语。

  令月一惊!方耀祖这厢已经笑着正过了脸,“我的月儿现在可以睡的着了吧?不给点奖励吗?”他已经开始了索要……

  令月只能嗔笑着,回报上一个缠绵的香吻。

  “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她还没有忘记,在他耳边轻轻的,煽风点火。

  方耀祖激情似火的身形明显一僵,所有的举动全部停止了。“这样的话你都敢说……”他低声呵斥着,眉头拧的很紧。

  “只会在这样的场合说。”令月的嘴型一张一合,“我做过暗卫哦,我不傻,不会害人害己的。”她俏皮的挑着眉毛。

  方耀祖苦笑着望着她,只能归于无奈。“如何见得?拍马屁总也总得有点来处。”他的激情都被那一句话给吓跑了。

  “当权之人大多都是对民苛刻,不像你,存了仁者爱民之心。”令月言简意赅。

  “仁政?呵!向来不是乱世夺位的筹码。”方耀祖却不屑的笑了。“前梁的皇帝倒是推行仁政的好手,最后还不是一样的国破家亡,身首异处?”

  “前梁的皇帝?”令月有些惊异,亡国之君会是仁政?“不是说……”

  “这些都被史书抹杀了。”方耀祖继续讽笑着,“其实,无论是赋税、徭役还是刑罚,前梁都比本朝要宽厚的许多。可惜,国富民强最终却军权旁落,引得豺狼觊觎,甚是可叹。”

  “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令月偷笑起来。他竟敢把先帝比作豺狼……

  “我也只是在你面前才这么说。”方耀祖摊了摊手,也学她适才的模样张了口型,“其实,对百姓来说,梁帝真是个好皇帝。”

  撕了遮盖,两人均露了真性情,当下相视而笑。

  眼波流转间,令月的心底竟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席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和圣人是任由百姓自生自灭的,我又何苦凌驾与圣人之上呢?”

  ——“仁政、仁爱与民。到了危机关口,还能指望民众有什么回报吗?他们能在抄家的时候为我来挡刀?还是能在法场上拿出刚才抢粮的力气来劫囚?这些刁民,你对他们好,到你落难的时候,他们有几个能来帮你?”

  袁螭……他如此的感慨,难道真是前梁的四皇子吗?

  “宝藏的事……还需要我做什么?”令月果断的回转了心思。现在她自顾不迭,哪还有能力去想别人的院中事。这一句,貌是请缨,实际是探路,她想看看方耀祖还知道些什么。

  “不用。”方耀祖温柔的笑了,“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的。所有人也不会让你做危险事的。因为无论谁坐了天下,都需要这黄金的。你是能召唤出黄金的女神,就安心的享受世人的侍奉吧。”

  “可是……”令月苦笑,“我怎么有一种预感。”她迟疑的归纳着言语,“很不好的预感。我形容不出来……”事情的表象越是一帆风顺,她越是觉得内中有暗流漩涡。她不敢问,方耀祖口中那个“前梁要人”是不是张嵇一伙的……她就是怕这是个圈套,而方耀祖却不得而知。

  “你们就没考虑过袁家?他们虽然不足以成事,但幕僚……”她慢慢的组织着语言,想往那方面引。

  “袁螭?袁虤?”方耀祖慢慢摇头,“若说袁大都督健在,袁家还有得一拼,如今袁家两分,兄弟毕竟不如父子,再者他们还都太过年轻,不会有什么建业的……”

  “那陇西?”令月联想到一直悬而未决的袁螭奔赴陇西之谜。“难道,袁螭是故意避开锋芒,求得偏安一隅?”

  “如果他那么早就能想到这一点,那他也太利害了。”方耀祖摇头。“人的弱点就是欲望,他出身豪门,若连争鼎天下的欲望都没有,那也真真是个人物。”

  “唉。”令月当下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能轻轻的感慨。袁螭自然有他想做的事,有时看来比他的性命都重要。他绝不是那种淡泊无争的人,这其中的阴谋……“你小心吧。”她觉得言语都失了力气。

  “不用为我担心了,你好好的保重自己。”方耀祖这厢却转了话风,开始叮嘱起她来,“世道要乱了,你也要多用心为自己准备后路。少和李家人来往,多结交些旁人,多为人祈福,能施恩的,就施一点恩,有些人虽然地位卑微,但关键时说不定会帮大忙。你看春秋时的……”

  这是一段相当温暖的絮叨,可令月的心下丝毫暖不起来。她知道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她就是没兴致去那样做。她幽幽的想了片刻,慢慢吐出这样一句应对的话:

  “我只认得你。”

  方耀祖怔住了。他满腹的话语都被她堵在了喉咙里。他定定的望了她许久,方一点一点肃了颜色。

  “是的,你只需认得我。”他淡淡颔首,吻上了她的额头。

  ****

  庆隆元年的冬天,悄无声息的来了。

  在令月耐心的等待下,冬月的最后一日,李俊彦派出的玄铁令暗卫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庞潇潇回京了。

  看来,这个女人拿到了东西。李俊彦私下没有截留,口谕让神女全权处置。

  令月谢恩,刻意换上了一套宛如赵家大院一般的男装,在寝殿静静的等待故人到来。

  她知道,谢平安不会知道太多秘密的,因为谢离不舍得;那庞潇潇也不会一下就把知道的东西全部交代出来的,如果知道面对的是她。所以,她需要用另类的办法,不动声色的撬开口。

  没有人引领,没有人监视,门是敞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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