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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我没有骗你,”袁螭的眼眸幽深而严肃,“我只是求你,把他还给我。”

  “我说过,你若是负了我,我就杀死那个女人!”令月的匕首,逼向了熟睡的婴儿,“你想清楚,再承认!”

  “小月,别闹了!”袁螭的声音低沉而恳切,“把他给我吧,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太抬举……”令月的手突然感觉了一瞬湿热,那男婴竟醒来了,正在惬意的找寻触吮着她的手指。那肖似袁螭的大眼睛一瞬张开又闭上了,勾的她心下一沉,再没说的下话去——怎么,她还真的心软了不成?

  “好……”令月抱着孩子,突觉心下悲哀。

  她缓缓松了手,将孩子放回了木床。

  “我现在给你个机会,杀了我。”她素颜扔了匕首,直直的盯向了袁螭。

  “你今天杀不了我,改日我就来杀了他们。”她挑衅的扬眉笑着,“你相信我的能力。我能做的到的。”她盯着他的瞳神,连其中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都不放过。

  袁螭长叹一声。“来。”他疲惫的拉过了她的手,“我想和你说些话。”

  ****

  众人惊异的看到袁螭和刺客并肩走向了后院。

  房间内随即传来柳蓉喜极而泣的哭声,还有奶妈念经不迭的祷告声。

  令月看着这个她无比熟悉的男人,步履轻快的前行,转过甬道弯角,再推开了房门。

  她今日才发现,这一举一动,竟都是入心入脑的深刻。

  袁螭的房间很温馨。书桌上摆着简易的篆刻工具和少量的印石材料。

  看来,柳蓉真是个懂他心思的好女人。

  令月寂寂的向内走着。

  书案的印床之上,固定着一块刻了一半的印章。石料令月曾专门做过研究,所以她一眼就看出,那是田黄石。

  “起了名字了?”她玩弄着案台上的印刀,酸酸的笑了。看这灯油就知,袁退了众人,就是给他留了说话的余地。

  “你都看到了……”袁螭的声音很低,“把孩子给我,”袁螭的眼睛在她的面部和手之间来回,“刚生下的孩子,不能那样抱的……”他的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孩子的父亲是谁螭在通宵刻印……想必,是给孩子刻章的吧……

  “没有……小名而已。”袁螭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狠狠的伤了她的心。

  令月的手一紧,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进入了她的肌肤……

  有什么液体留了出来。然后她才感觉到了疼。

  是血……她这个没出息的,竟动手割伤了自己的手指……

  “别动!”袁螭飞快的靠了上来,他寻顾四处,最后将刻完的田黄粉归集了起来,按到了她的伤处。“这东西止血很快,你别乱动。”他捂着她的手,却始终垂着眼眸,不敢对接她的目光……

  “谢谢。”许久,令月生涩的咧了嘴角。

  轻柔的烛光下,男女握着手,离的很近,这场面应该是温馨而从容。可是袁螭和令月的脊梁都是直挺的,客气而拘谨,谁都无法彻底的放松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袁螭毕竟是个极端冷静的人,他顾忌的,永远是最重要的问题。

  “我碰巧看到了海青。”令月不想瞒他,“这里没有别人。为了大事……你可以假装有了孩子的。”她的心里,还是抱有幻想的……

  “是真的。”袁螭沉闷的咳着。

  令月哀伤的抬眼望去,这才记起,他还有剑伤在身……

  怪不得,适才他那么自信,能劝动自己放手……她的心里,更恨了。

  “你可以选择善意的骗一下我!你为什么连骗都不骗我一下!我那么担心你!你……”他却在这里品尝初为人父的欢喜!

  真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袁螭竟真的骗了她!她觉得心都在慢慢的滴血!

  “该说的话,我都跟你说过了。”袁螭的神情黯淡的很,“你总是不听。”

  “我命不久矣,想留个后代。”

  天贶节

  最后一句,彻底堵住了令月的嘴。

  是,袁螭说过很多次,且这个男人早就提醒了她——他会做很多事情,还说赘情累身,非己之福。

  她想象过很多场景,想象他为了大事会这般这般,甚至最终不得不与她兵戎相见——她是个暗人,她想,这些她都会理解的。

  可是,变故总是令人猝不及防的。令月没想到,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方面!

  ——袁螭竟会在这个事上,出了招!

  她的心就算再能想的开,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这个最亲密的爱人,居然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命不久矣,想留个后代。

  尤其是,他说的这么理智,这么冷静。

  这样的理由,任是她再任性蛮横,也反驳不了!

  她这诡异的体质,无法给男人留下后代;她这可怕的身份,在二十四岁前,也不会被允许给谁留下后代……

  作为女人,她就是个十足的废物,没有用的。

  令月心底又痛又堵,当下眼眸垂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谢你……”沉默之中,袁螭轻声递过了话来。“方耀祖放弃了,是你帮我的吧……”

  令月一怔,后才反映过来,他谢的是什么。

  “你不恨我就好。”她苦涩的笑着,就算是帮助再大,适才她拿刀绑了他的儿子……

  “不会的。”袁螭一句话未完,又开始了轻咳,“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恨你……我欠你的……”

  令月心下一酸,她想起了两人之间的那些往事,不乏携手扶将,同经风雨,却是黯然散场,不堪回首。“小事一桩,比起你为我做的,”她的心突然纠结的利害,说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去陇西?”她赶紧换了话题。

  “……有事。”袁螭却垂下了头,更惜言如金了。

  令月肯定了方耀祖的判断。

  这个袁螭去陇西一定是有事,且是大事。

  “那你的身体……能驻边吗?”她问出了这句话,却不是当初那种感觉了。对于袁螭,她突然不揪心不难过了,她的全身上下似是麻痹木然了一般,只是就事论事,如此而已。

  “还好吧。”袁螭怅然的笑了,“……谢谢你。”他踌躇良久,还是终归于这三个字。

  “谢我什么?谢我治好了你的病?”令月苦涩的咧开了嘴角。“告诉我,你的病什么时候好的?那时候,我还在左军都督府吧。在送柳蓉走的时候,就好了吗?”

  “没有……”袁螭的脸色一讪,“那时候还没有。是不久后好的……”

  “素女九式?”令月突然想到了这个细节。确实是,好像他从那阵子不久之后,就不再专注于这双修之法了……原来,竟含着这么大的意思!那就恭喜袁都督了,喜得贵子。”令月口不对心的笑着,“头胎儿子,该送给左军府老都督爷和老夫人报喜了吧。”

  “小月。”袁螭却突然正色抬起了头。

  “我求你一件事。”他无比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眸,“这件事,我不想声张。”

  “为什么?”令月有些惊异,“悠悠众口,你堵的了吗?”

  “堵的了。”袁螭面无表情的接住了话,“他们马上就走,不会留在京城。”

  令月怔怔的望着他,却在他的瞳神中看到一丝冰冷之戾气,坚定而突兀。她没必要再问下去了,这一定是一件有缘由的大事。袁螭不给孩子名分,孩子就不是右军世子。他想做什么?

  “我还在犹豫,让他过什么样的生活……”袁螭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在一旁喃喃的解释着。

  “你可以选择吗?”令月看着手上的田黄粉,有些好笑。

  “现在还能。”袁螭淡淡的垂了眼眸,“但时间不多了。”他以帕掩口,又开始了持续的咳嗽。

  “看你活着,真是受罪……”令月幽幽的怅言。

  他有那么多不能言说的大事,也许到死的那一天,才能得到解脱吧?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袁螭苦笑着收了手帕,声音无奈而忧伤,“命中注定的……逃不掉的。”

  令月的喉咙里似被噎了一块鱼骨,上下不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个男人本就不该是她的,是她莫名其妙一厢情愿的喜欢上了他,如今也该了断了。看着他嘴角的那一抹血红,她突然间释怀了。

  他要留下他的血脉,他要进行他的大事,作为一个男人,这都无可厚非。

  她没有帮助他的能力,那就穷则独善其身吧。

  “你努力吧,我走了。”令月寂寂的转过了身去。

  ****

  被风吹了很久,令月头脑的热度才勉强退了下来。

  在天亮前她潜回了神女殿,没被任何人发现。一切,如离开时一般宁静,只是她迫切的想睡了。

  这一次,令月睡的很快,竟是沾枕就眠。

  无梦,无他。只是酣畅淋漓的昏睡着。待她自然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竟又已微暗。

  宫娥闻得声响,衣裙窸窣的上前禀告:白日里摄政王李成器曾来过,见宫人唤了她三次都没有唤醒,便体贴的离去了。

  令月面上一烧,她睡的太熟了!李成器竟然来了……

  盘问下去,宫娥也说不出什么要点来。据说李成器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他这阵子忙,又快到了天贶节,来抽空探视一下,督促礼部和钦天监办好天贶节大典,顺便还来问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乾教最重要的节日,天贶节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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