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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眼底深处遮不住的火在燃烧:“正如原本是我的已不是我的一样。”

  青青微微一震,但见封旭已经阖起了眼睛。青竹的帘子落下,雨丝抽得帘子梭梭地声响,光穿过细细缝隙,明暗之间,眼角的皱纹清晰有如刀刻。

  他应该很年轻,不应该如此憔悴。

  青青的胸口一颤一颤的,梗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辛辣。

  “我能帮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青青声音细碎如雨,低低地说着。

  封旭只做未闻,信手拿起茶盏,伸到了窗帘之外。雨中的天总是灰的,仿佛水洇过稀的墨勾了,渲了开去。

  春雨细酥,漫漫地落在其中,“叮叮”地几声孤调,半晌漫过了碗沿,落在青石板上,就象是初春开出的无色花。

  斜斜地风过,点点细雨湿了封旭的眉目。他倏然转头,将雨水一饮而尽。斜凭几榻,凝视她良久,似看得极深:“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等我。”

  因要避人耳目,封旭将马车停在离宫门很远处。青青下了车看着他那乘马车渐行渐远。

  青竹伞遮住了一方漏雨的天,雨声寒碎,风声欲断。

  雨将歇未歇下了一整夜,淅淅沥沥地将整个陈宫都洇湿了。青青所居的窗旁一豆孤灯,只在夜风声中奄奄,那一点烛光几乎微不足道。

  青青晚饭的分例也有五六道菜,小小一张桌几摆的满满,落了满庭的清冷,阶下的青苔又绿了。青青觉得身子一会儿在烈火中烧着、一会儿在冰窖里浸着,挣扎着备下了一坛陈酿,拉了李嬷嬷来共饮。

  先朝的许多东西能毁的李太后俱都毁了,舍不得毁的,不能毁的就收藏在康慈宫后的藏经楼里。

  藏经楼的钥匙把持在李嬷嬷手中。

  李嬷嬷最好的就是杯中物,青青斟一大杯酒,送到李嬷嬷面前,微微笑道:“我敬嬷嬷一杯,您老可别推辞,满饮了罢!”

  李嬷嬷心里喜欢,接过来一口饮尽,还把杯照了一照,道:“干!”

  青青又送一杯道:“嬷嬷心情好,就再吃一杯,我量浅,就不陪您了。”

  李嬷嬷道:“你虽然好意请我,但若不吃岂不没趣?”

  说完,逼着青青饮干。

  青青脸色变得有些惨白,强自一笑道:“我吃,嬷嬷要陪我吃呢!”

  李嬷嬷大乐,不待青青多劝,大半坛子酒就进了腹中,慢慢趴在了桌上。

  青青心痉挛似地颤抖两下下,又上前推了两下,李嬷嬷已是人事不知。

  她又惊又喜,因知李嬷嬷向来的习惯,就在她颈间轻轻一扯,钥匙就带了出来。

  青青飞快地将钥匙收起,起身就往藏经楼走。藏经阁位处偏僻,天色迟了,偶尔几个宦官路过,也不甚在意她。可青青步伐不敢快也不敢慢,装作不经意地踱到了藏经楼前。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只两个小内侍守在门口,肚子饿得愁眉苦脸。见青青进来,忙笑嘻嘻的上来,道:“姑姑怎么来了?”

  “怎么,还饿着?我替你们一会,赶紧去吃吧!”

  两个小内侍还待迟疑:“我们这……”

  青青微微挑起眉:“上着锁又没有钥匙,你们还怕我偷了什么不成?”

  两个小内侍虽知道藏经楼的东西要紧,但也都青青究竟不是一般人,便互看一眼,毕恭毕敬的笑说:“多谢姑姑了。”

  内侍们相携去了,青青又屏息半晌。

  弦月漫过了树梢头,几只蝉虫躲藏在石缝中“吱吱”地叫个不停。青青见四处没有了人迹,才拿出钥匙开了门,掩门而入。

  夜色阑珊,隔着屋檐下的宫灯,模糊的黑暗中,她踉跄着往前摸索。

  李太后是极念旧的人,每隔四五天工夫,总要把前朝的物件等等,查看一番。在那个时候,青青总是能出入藏经楼,所以一应陈设自是熟悉。

  要找的东西究在何处,也心知肚明。

  待拿了东西出了楼门,将房门依旧锁得好好的。不远处响已起杂沓的步声,她神色纹丝不露,一颗心“砰通砰通”似要跳出来一般,连掌心里也不住渗出冷汗。

  回到房里时,李嬷嬷仍旧醉着,一屋子的酒臭熏天。青青把钥匙原样放回去,藏好东西。

  坐在那里似觉得冷了,用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惶恐地张望着四周。唯有一碗酒。哆哆嗦嗦地一股子倒在嘴里,辨不出味道,只觉着苦腥。胸口一阵子翻绞,猛地又吐了出来,咳着、喘着,象是要把心肝都呕尽了。竟再也坐不住,起身又往院子里走了走。

  心神不定,六神无主地游走。不知怎地,那双蓝眸就占满了胸口。

  奇异的,心竟然安定下来,她在廊下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回到房中,“哧”一声吹灭了灯,静静和衣睡在李嬷嬷身边。

  战役获得胜利以后接受“献俘”,四月二十四,大陈的皇帝及文武重臣,齐聚在午门城楼上。

  皇帝的御座设在城楼正中,封荣端坐其中,身着赤色韎衣韎裳武弁服,眉目端凝,难得的庄静。

  献俘仪式极为严肃而令人悚惧,祖例后宫女眷皆并不准许参加,连内侍也一律不准出席。皇帝的两旁站立着的均是授有爵位的御前侍卫,本没有香墨的位置,可她偏偏破格站在封荣御座之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身着深红色的侍卫服,连发都挽在了乌纱帽中。唯一把折扇不规不矩的斜插在腰间束带之上,栓在扇子顶端的雪白色的流苏,饱蘸了光从朱红的官服上的坠下,仿如绿堤边杨花飞絮,一摇一晃,丝丝分离再丝丝揉合。

  李原雍立在御座外,自然清楚看到了香墨,但冷冷地没什么神情,再也不看她一眼,只当是尘埃了。

  午门位于内城之边的中轴,向北俯瞰,分隔内宫与外廷的永平门,安平门、昌平门,中门缓缓左右打开。此时丽日当空,万里无云,自禁城永平门到中门广场,御林卫五营云道两侧而立,衣甲分作绾、褐、青、缥、黛无色,鲜亮整洁连绵如海,依次第接,蔚为壮观。

  被压上花岗石广场上的战俘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的正对中门下跪。

  刑部尚书趋步向前,站定,然后大声朗读各个俘虏触犯天地、危害社稷,罪人法无可逭,请天子御批依律就地斩首示众。

  一身武弁服,十二旒冕冠后的封荣,眉猛然一扬,眼神凌厉起来,淡淡答道:“拿去!”

  香墨站起他身侧,极目远望,广场上人物皆面目模糊,却不见一丝动静,困惑中回头看向封荣。

  封荣见她看来,才缓缓现出一点笑容。

  陡然,他一旁的的两名高级武官接声,紧接着二声变作四声,八声变作十六声、三十二声变作百声相次联声传喝,最后午门之下的所有将士皆屈膝而跪,宏大声浪扬起:“拿去!”

  山呼万岁中声震屋瓦,恍如野兽可怕的咆哮,连脚下的地似都在为这样的声势颤抖。

  风骤起,旌旗溯风窣窣乱响,如泣如咽。

  香墨立于中门城楼之上,烈日耀目欲盲,战俘的血在一把把精钢刀下挥出,如赤色浓酽的瀑,花岗岩几乎被吞没。

  一片血色里,她始终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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