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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他点点头去了,步履犹如从前,背影渐渐去远。苏离离想起才到京城,那些流离失所的日子里,是他帮着开店,做活,拉她去放风看哨。可苏离离不曾亲手掘过一次坟,却每次分他一半赃。

  莫大走得有些慢,太阳低了,仍让他觉得刺眼。当旁人都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时,苏离离却说,我觉得你人好,心地正直又重义气,才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他说是么?苏离离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沉稳,点头道:“是的,你肯定有出息。”

  他渐渐走进夕阳的余辉里,苏离离大声道:“莫大哥,今后空了,和莫愁姐来看我啊!”

  莫大没有回头,隔了一会儿才反手挥了挥,高声道:“知道啦。”

  苏离离自此便住在木头当日住的小木屋里,从冷水镇买来锯子、刨子、凿子,从最普通的木料练起,改板、打磨,雕刻,无不细致从容。一日与韩夫人到冷水镇外面赶大集,地摊上发现了一本了《椁棺槥椟考》,不想竟有人著这样的书,买了回去看,依样画了些图。闲来无事,也跑去看了看从前在河谷发现的那块巨大的阴沉木,仍然用土掩好。

  大半年时间做好一口杉木大棺材,棱角分明而不失圆润,尺寸具足,严丝合缝,古朴却精细。韩真看了道:“苏姐,照你这么细地做,一年也只好做出一具棺材来了。”苏离离笑道:“你若要做嫁妆,我保证一月制好。”韩真脸一红,啐了一下,转身就走。

  韩真年前照料一个年轻的帮主养伤,那人对她十分有意,伤愈之后每月快马千里,来回一趟,专为看她。韩蛰鸣开始不允,看那人坚持了一年,有些松动的意思了。故而韩真一提到这事就脸红。

  第二天,苏离离请人将那具做好的棺材抬到碧波潭边,巧舌如簧,卖给了来找韩蛰鸣看病未遂的人,得了银子存在一只大瓮里,没事倒出来数数。

  过年时,祁凤翔兵马已渡江,南下至冷水镇北七十里,快马一日可到。祁凤翔盘桓数日,知她爱诈小财,将南军中搜出的金银装满了一只樟木小箱子,令祁泰带人抬了送到三字谷。祁泰回报曰,苏离离眉开眼笑,问他好,欢迎下次再来。

  仿佛能看见她那种狡黠奸诈得到满足的得意,祁凤翔笑而无言,心里终究有些放不下,近在咫尺也不愿再见到她,停了两日,挥师西向。那一箱金银约有百斤,苏离离甚喜,将韩夫人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改善一新,又添木工用具无数。她每天做午饭,韩夫人做晚饭,午后便拾块木头练练线雕,再改改棺材图纸。

  腊月二十八,三字谷下了雪。碧波潭边团团烂银般积雪,潭水却仍是温热暖和。三十这天,苏离离在潭水流下处洗了一篓衣服,洗着却想不知木头的衣服是谁在洗。抓了篓子往回走时,崖上“扑通”一声扔下一人,片刻后冒出脑袋。

  苏离离认出是莫大手下一个得力的喽罗小兄弟,那小兄弟摸出一封油纸封了的信。苏离离取出来看,尺方的纸上只得木头四个饱满的大字,清峻不改,写着:“安好,勿念。”苏离离恨恨道:“谁念他了。”又低头看一眼,“还真简洁啊。”

  那张纸被她拿回去好好收到了枕下。

  木头沿西一路南下,恶战一年,竟打通了梁、益奇险绝地。战报呈到祁凤翔手中,激赏之余也不禁慨叹,一切事情到了江秋镝手中,都可删繁就简,迎刃破解。简洁,原是大智慧所在。

  六月,荆州被围,祁凤翔剑指其东,木头兵临其西,左右打了一个月,尽得三分之二,只余四郡未下,两下里整兵,择日再战。祁凤翔一时兴起,令人请江秋镝到黄鹤楼小聚。

  这天风急云低,木头一日轻骑百里,赶到武昌。黄鹤楼层层飞檐,矗立山间。拾级而上,空荡无人,顿觉古今倥偬。到得顶上,四面窗户大开,祁凤翔独自凭窗,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外半是乌云,半接流水。他月白锦裳的袖子迎着风猎猎而鼓,似欲九天翱翔。

  木头束发窄袖,黑衣劲装,缓缓上前,隔着数尺并肩而立,眺望四野。江汉平原千里,又有丘陵余脉起伏于平野湖沼之间,断续相连,犹如巨龙卧于浩淼烟波。木头望着楚天辽阔,不禁赞道:“武昌确是气象非凡之地。”

  祁凤翔也不转头,淡淡道:“古时这里叫做盘龙城,正因其山川形盛而得。可惜山势聚而不散,水流支离不纯,虽有地气龙脉,立国亦不能长久。”

  木头转头看了他一眼,嗤地一笑,“你什么时候学起风水堪舆来了。大凡勘测天机的人,都穷困潦倒,不学也罢。”回身就桌边坐了,兀自用青瓷酒杯倒了一杯酒,却是山西汾酒,醇香清正。

  祁凤翔微微一笑道:“从前杂学旁收,风水之术倒也粗通皮毛。”

  木头执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祁凤翔回身在他对面坐下,“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木头再斟一杯,“偏你这么多心思。不喝我喝光了。”

  祁凤翔笑笑,接过酒壶来。风将窗边帷幕高高吹起,更增飘摇之慨,满天木叶飞舞,一派混沌乾坤。天边传来隆隆雷声,野雁颉颃低徊,都栖落在平沙江渚。

  祁凤翔端了杯子迎上前,木头便将杯一碰,相对饮尽。豆大的雨点沙沙而落,二人坐看雨势,片刻之后,天地婆娑,大雨滂沱。遮天蔽日的气势令人畏惧而神往。

  祁凤翔浅斟薄饮,捏着杯子道:“你上次找我时跟我说了许多话。我想了这些时候,还是想不通。”

  木头道:“什么地方想不通?”

  祁凤翔放下杯子,认真道:“打个比方说,你和她遇险,二人之中必死一人,你会选谁去死?”

  木头淡淡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她活着。”隐约带着当初苏离离说木头一定会来找她时的坚定。

  祁凤翔扶了桌边,沉吟道:“那这有什么意义呢,一样是分别。你活着却比她活着有用得多。”

  木头忍不住笑,摇头道:“我早就说过,不要衡量比较。你一衡量,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祁凤翔兀自思索了半日,也摇头道:“这未免太没出息了。”

  “你现在这样想罢了,未必就做不出来。”

  祁凤翔也叹道:“但愿我做不出来。”顿了顿,又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木头微微一笑,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这边的事办完就回家。”

  回家,世间住所虽多,却很少有能称为家的。祁凤翔止不住有些泛酸,温和地煽风道:“你父王本是忠臣,我还想着封你临江王,制藩建政,重振一下家业呢。”

  木头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点着桌子道:“你可真是……秉性难移……”

  两人一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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