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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风辰雪忽又浅浅一笑,就像夜色下的清湖,微微荡开漪涟,静怡而忧伤。“意遥,我是这世间最知你的人。”

  一片静默后,秋意遥几不可查的微微颔首,亦浅浅一笑,道:“是。”

  风辰雪眸中隐痛刻骨,然后上前一部,道:“意遥,自相识以来,我们晤言寥寥,今夜……今夜你我便尽情舒谈一回可好?”

  秋意遥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笑容恬淡,眼眸深处寂灭如灰。“好。”

  两人在飞檐上并肩坐下,放目望去,朦胧的月色里,只看得屋宇连绵,寥寥灯火,若不是城外山尤虎视,这便是一个平常的安静的夜晚。

  就这样坐着,无人开口,似乎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与相守。

  许久,秋意遥忽然轻声道:“这样的时刻,这就如同你没有死一样,是一件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风辰雪侧目看他,秋意遥亦移眸看着她,眸光脉脉,柔情依依,不知是谁神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两人的手轻轻相握。

  然后,风辰雪静静开口,“意遥,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于高墙,不知外间天地,而这三年来,我却走了许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医生都走不了。”

  “嗯。”秋意遥微微一笑。

  风辰雪移眸,目光遥遥落向前方,神容静雅。

  “我去了古卢,不过如今那里是皇朝的安州。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我骑着骏马从横奔驰,无边无垠,倏然自在,骏马跑得最快的时候仿佛是御着风飞行,那时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风中,似乎总是若有若无的飘着淡淡的药草的清苦之味。”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如叙他人旧事,“意遥,我总是记得你身上的药香,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缭绕在心。”

  秋意遥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风辰雪却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平静的道:“我爬上了苍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万物皆在脚下,天离得无比的近。伸手可及,仿佛天地之间唯予独立,胸怀壮阔豪迈,可我望着头顶上的碧空白云,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总只能这样的咫尺之间遥遥相望。”秋意遥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深深浅浅的忧伤。

  风辰雪微微顿了片刻,目光望着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屋宇,如同看着过往的那些岁月。

  “我还坐船出了东溟海,有一日遇着了暴风雨,雷电轰鸣海浪翻涌,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间我却在想,我要葬身鱼腹了,可意遥一定以为我是烧成了灰。”她转头,目光落回秋意遥身上,平静而深幽,“意遥,无论我走到哪,无论我是欢喜还是悲伤,我总是记着你。”

  “倾泠。”秋意遥轻唤她,心头酸甜苦辣翻涌着。他不知她活着,也不知这些年她是经历,更未曾想过她会与他说这些,可这刻听着,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怅忧思,却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我来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与秋意亭相遇,我们千里同行,共赏山水,共看旭日东升晚霞西落……”风辰雪目光静静地不移秋意遥,“可是而无论我与他共过多少朝夕,我与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为喜,不以他之忧为忧。”

  秋意遥风手轻轻颤着,刹那间灵台空明静澈,万千思绪尽消,却下一刹又悲楚填胸。

  “意遥,人的一声不可能全然都是欢乐无忧的,总有许多的失落、遗憾、孤寂、悲痛……这三年我与你生离‘死别’,我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风辰雪轻轻叹息,“意遥……无论你生你死,予我来说,都不过天涯飘零。”

  秋意遥心头绞痛,紧紧握着风辰雪的手,“倾泠……”轻轻唤一声,却不能成言。

  风辰雪看着他,清眸中隐隐一丝哀惋,“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秋意遥大恸,看着她,不能动,不能言。

  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他耳中只有这一语,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明明是这世间最知她最惜的人,偏偏他令她忧令她痛令她苦令她远走天涯……

  胸膛里如有丝线轻勒,隐隐的绵绵的痛,他伸手,轻轻拂开他鬓旁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然后揽她入怀,深深相拥。“是的,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边低低诉说,眼中一热,顿紧紧闭目。

  “意遥。”风辰雪轻轻叹道,依在他的怀中,鼻端是那温热的熟悉的清苦的药香,顿心头一暖,亦喜亦悲。

  夜月微斜,夜风徐缓。

  虽强敌环视,虽明月难知,可此刻,他们相依相偎相知相守。

  也不知过了对酒,秋意遥温雅的声音在夜空下轻轻响起。

  “我不知我是何人,虽二十几载与药相伴,可能做秋家的儿子,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亦早立定信念,孝敬父母友爱兄长,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也看顾好侯府,让兄长无后顾之忧可进展雄才缔千古功业。本事想着如此简单平静的度过一生即可。”

  风辰雪没有动,亦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听他那些从不与人说的话。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岫本无心。”秋意遥轻轻念道,仰首望向天幕,“这世上有些事,许是机缘巧合,许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心头似喜还悲,“明明是你与兄长的缘分,可当年,是我入宫和你行礼,是我亲迎你回府,亦是我第一个看得你……”他轻轻叹息,声音低柔,如诉如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风辰雪抬眸看着他,唇边浅浅扬一抹极淡的笑意,确如月下优昙,芳华幽绝。

  秋意遥痴痴看着她,“我躲避萎缩掩饰……总是想着,只要兄长一回,便可万事无痕,你与兄长定会是恩爱夫妻,定会白首偕老,定会儿孙满堂……我看护着你们,我心满意足。”

  风辰雪轻叹,“你若不是这般想不这般做,便也不是你。”

  “那样做才是对的。”秋意遥搂着她的双臂微微收紧,“我本以为我此生不悔,可是……三年前的大火……那时候我悔了,早知如此,莫若我带你远走高飞,可是来不及……那场大火烧了你,亦烧空了我。”

  风辰雪抬手握住他的手,“我笨以为那场大火,我解脱,你也解脱。”

  “解脱?”秋意遥轻轻一笑,无奈凄凉,“白昙山上回来,我便病着,等闻之你的噩耗,我以为我也会死去,可是不知怎的,又活过来了。‘宸华公主’帝都是人皆知,可是谁又知道真正的你呢?我活着,你依旧活着,我死了,你便也真的消失了。”他拥着她喃喃念着,“倾泠,原来我一直有私心的,我活着便是希望与你同在,你在我心中,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知晓。”

  “意遥……”风辰雪心头酸痛。

  她离开,她知他再帝都安好,自可了无牵挂,可予他,确实死别魂断,绝望悲苦。

  她是知晓的,可她那夜依旧决然离去,奢望他们相忘江湖各安天命。

  静默一会,秋意遥才道:“我自小就期望着自己是一个完美的人,人品端方,不欺暗室,允文允武,不同凡俗,让父母兄长引以为傲。可那其实是虚幻的,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从我在药圃里第一眼望见你起,我便已犯下大错,从我心头生出一丝妄念之时,我便已对不起兄长对不起父母。”

  风辰雪听着,微微抬首。

  秋意遥垂首看着她,“倾泠,今日你我在此相逢,这一次是老天爷许给你我的缘分。是错也好,是罪也好,我不负你,你不负我。可欢喜一日,终胜惆怅一生。”

  “好。”风辰雪盈盈一笑。

  月华下,那张面容美如青荷,瞳眸若春水旖旎,秋意遥看的心荡魂摇,情不自禁俯首,吻上那纤长的眉,那清澈的欲语的眸,那莹白暖香的面颊,最后是那莲瓣似的唇,温柔的缠绵的,甜蜜的久久的。

  长夜漫漫,他们不知倦眠。

  秋意遥悠悠道着帝都旧事,说着月州近事……

  风辰雪与他说起那张琴,说起习武,说起母亲的死,说起这些年的游历……

  天机发白,晨光微绽时,飞檐上飘下轻轻细语。

  “意遥,我是风辰雪,我要做你的妻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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