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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到底是大太监,皇上虽未发话,陈福却"啊"一声赶紧去拉建成,这不拉还好,一拉却真正吃一惊:"殿下?殿下!!!"

  周围也起了骚动。

  建成软倒在陈福怀中,血流满面,嘴唇紧抿,眼看气也不出了。

  李渊微蹙下眉,怒气依旧未消,走过来看一眼:"带他下去,软禁在幕帐中,只给吃麦饭。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他!"

  左右们应着,七手八脚赶紧把人抬起来弄走,转眼大殿内空荡荡的撤得半个人都不剩。

  "我的儿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半晌,李渊突然泄了气似的,往后退着,连连摇头,跌坐在玉座前。

  "陛下。"一声软语,侧旁一只酥手携过来,"您这是怎么啦?"

  李渊抬目看了看来人,无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尹德妃摇摇头,并未走开,反而用力将他扶了起来,到位上坐着:"大热天的,您来这儿避暑,本是图个清爽凉快,既然高高兴兴地来了,可别弄了一身气回去啊!"

  "凉快?朕心里窝火着呢!"李渊霎时暴怒,一把推开她,"你懂什么?滚,滚出去!"

  尹德妃一时不防被惨掷于地,哀叫了一声。李渊顿了顿,看着她花容失色的模样,正有些后悔,不料她爬过来抱住他的腿:"陛下,陛下!您有什么不快、有什么火冲着臣妾发便是了,只千万别伤了龙体!"

  李渊闭上眼睛,良久喃喃:"我儿一向仁孝,究竟为何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尹德妃重新扶他坐下,拾起刚才被摔在一旁的琵琶,忽道:"不知太子殿下的那块敬石,您是否还带在身边?"

  "那又怎样。"

  "臣妾只是想起了陛下那次大寿回殿后拿着敬石十分喜乐的模样。陛下,您父子情深,臣妾觉得太子说不定是有苦衷的,他方才的表现不像作假。况且,他愿意自己前来谢罪,任您处置,说明他心中是有您的。"

  李渊摇摇头:"杨文干已反是事实,与这孽子总脱不了干系。"

  "不管怎样,陛下是天下众人的天,更是臣妾的天,至要紧不要气坏了身子让臣妾担心啊——"

  李渊轻轻将她揽至怀中,声音不知怎么听来有些沙哑:"幸得有你,还能体贴一二……"

  "父皇!"元吉急惊风般地掠进来,"大哥是冤枉的!他怎么可能谋反,他只是弄点兵对付秦王罢了!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李渊瞪他一眼,松开尹妃:"你以为你是谁?脑袋说割就割的么!"

  元吉扁扁嘴,眼睛溜过去看尹德妃。尹德妃转过去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微微摇了摇头。

  元吉会意,马上笑道:"父皇息怒,是儿臣莽撞,儿臣给父皇赔不是。"说罢要行大礼。

  "别磕了,今儿个朕受的已经够多了。"

  元吉碰了个钉子,摸摸鼻子,讪讪站起来。

  李渊又挥了挥手:"这事朕自有主张。尔等退下吧!"

  尹德妃跟元吉见他怒火忽然全消似的,甚感意外。元吉欲言,被尹德妃以眼色暗止。两人先后施礼,退了下去。

  皇帝踱着方步,思吟许久:"来人。"

  "在。"

  "传朕旨意,命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与灵州都督杨师道即刻出发,前讨杨文干;另,抓捕王珪、魏征一众人等,等庆州之乱平定后,再治死罪!"

  "启禀皇上,左仆射封大人求见。"

  "宣。"

  封德彝进来,观皇帝神色平和,心念电转,当先俯身大拜:"臣封德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封爱卿也是为太子之事而来?"

  "臣为皇上而来。"

  "此话怎讲?"

  封德彝一笑,微欠了欠身:"昔秦始皇贬扶苏而喜胡亥,秦二世而亡;近隋文帝被次子杨广所迷惑,结果亦二世而终。与此相反,当年汉高祖本嫌太子刘盈懦弱无能,欲废之,遭到大臣们一致反对,只好放弃,最终刘氏享有四百年江山;曹操也是如此,立长子丕而弃次子植。历史的前证昭昭在目,怎能不作为我朝之殷鉴!"

  见李渊久不作声,他又接道:"太子既然居东宫之位,只要安于本分,以后自然飞登九五,又何必弄巧成拙,急于起兵夺权呢?再说,太子若真有作乱之心,事败后理应据长安马上起兵,断无孤身来谒之理,否则岂不自投罗网?"

  "那爱卿的看法是——"

  "以臣愚见,这整件事情中颇多蹊跷之处,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在设计陷害太子。太子私自招募军队是真,但尔朱焕与桥公山二人告发成谋反,这不是有意将太子逼入绝境吗?太子一向仁爱有加,又对您纯孝,怎么可能有这种天打雷劈的想法?皇上啊,依臣看,这尔、桥二人背后说不定有指使者,设了个圈套等您往里跳啊!"

  李渊勃然变色。

  封德彝又十分严肃道:"臣与太子并无私情,对于太子的莽撞行为也是非常不赞成。说起来,臣多次随秦王征战,倒与秦王更熟一些。之所以今日来说这些,不过是作为人臣,就必须尽臣之责,正所谓食君俸禄,忧君之事。臣有如今地位,全靠皇上所赐,臣又岂敢不竭尽忠诚?所以说,臣是为皇上您而来呀!"

  李渊点头:"爱卿的一番话,的确让朕冷静不少。传朕口谕,立即审问尔朱焕、桥公山!"

  这是一座规模巨大的毡帐,帐的外围全用高达丈余的铁枪为柱栅,用枪绳紧紧联系着。黑暗中看过去,泛出坚硬冰冷的青光。

  走进大帐,顿觉豁然开朗,仿佛别入洞天。帐内以大柱为梁,粗木为椽,梁椽上绘有精美的彩绘。四壁悬挂着锦帛,从帐顶垂下的长长的绣有图符的黄布帐幔一直拖到地上,印上铜灯摇曳的影子,大气,糅合着灵异。

  一头是伊都干和桂婆婆,一头是如晦跟安逝。

  伊都干双手端过一个银盘,盘上铺满了黑色的细沙。

  "这就是忘川沙?"安逝忍不住问。

  伊都干看看她:"请说出请灵人的名字。"

  她绞着手指:"罗……罗士信。"

  一直屹立不动的桂婆婆突然双手扶住了乌杖,两道目光射来。

  安逝注意到她的手惶惶颤抖,不由奇怪,却顾不上留心。

  伊都干趺坐下来,将盘在自己面前摆好,从腰间抽出一根火红色的羽毛。

  "等会儿我请赛呼斯附体时,请各位不要出声,也不要打扰我。如果占笔站立,你就可以问问题了。"

  "嗯。"

  面具后的眼睛闭上,伊都干双手夹住火羽,凌空在银盘黑沙之上,开始念念有词。

  余下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

  祷告持续了很久。巫师双手渐渐松开,那羽毛状的占笔竟真的完全不靠外力悬在了盘上。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作势写字。

  如果自己问了,它就会写答案么?

  安逝觉得喉咙发干,哑了哑,方要开口,火羽突然跳动了一下,随后倒在沙中。

  看不到伊都干的表情,纤瘦素白的手指仍旧维持着最先的姿势。

  "这是——"她望向如晦,后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点点头,无意间又撞到桂婆婆急迫的目光。

  疑惑中,婆婆已经走过来,指指外头,率先出门。她轻轻跟上。

  "你跟罗士信是什么关系?"刚刚站定,她的语调泄出一丝急切。

  听她这么一问,安逝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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