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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程以哲不止退婚,还留下一封遗书给念乔,在订婚当日跳海自杀……"念卿语声沙哑,"那封信十分恶毒,将他利用念乔报复我的原委尽数道出,一字一句写着他从来不曾爱过她。"

  薛晋铭愤然脱口:"无耻!这算什么男人,他死有余辜!"

  念卿漠然道:"他的尸身并没有捞到,我总不信他那种人会真的自杀……那只怕是他刺激念乔来报复我的又一个手段。念乔自然深信不疑,对我恨之入骨,当日她撂下一句狠话便与我反目而去。我只当她是气话,却想不到她真能做得出来。"

  --"你既毁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嫁入霍家。"

  时隔多年,这一句咬牙切齿的话重又回响在耳边,仍令念卿寒彻肺腑。

  薛晋铭心惊,忍不住追问:"她究竟做了什么?"

  念卿缄默,额头有细细汗珠冒出,良久才哑声道:"那时候子谦也来了,他在家中没能遇上念乔,念乔却机缘巧合认识了他。那天夜里,他喝得大醉,念乔……她……"

  继室的妹妹与继子闹出丑闻,算来也是姨母与子侄的乱伦,一旦闹出这样的事,霍家颜面无存,霍仲亨无颜面对天下人,她这风光的督军夫人便再也做不成。念乔是真的豁出一切,不顾名节声誉,只求拖着她身败名裂,同堕地狱。

  她是真的那样恨她。

  念卿说不下去,额上冷汗更多,咳喘连连。

  薛晋铭也听不下去,蓦地站起身来,"别再说了,那都已是过去的事……念卿,忘了罢,子谦也是无心之过,这怪不得他。"

  念卿恍惚抬眼,目光中浮起一层深深的痛楚,"你可还记得二贝勒手下的裴五?"

  裴五,前清宫中的阉人,替复辟者效力的杀手,控制念卿为棋子,后来更毒杀了对念卿有恩有义,不肯投靠日本人的秦爷。

  薛晋铭又怎会忘记这个人,怎能忘记那双冷森森毒蛇一样的眼。他太清楚那些不择手段的畜生,为了报复,干得出一切丧尽天良的勾当。当年念卿不肯受二贝勒要挟,宁死不为日本人效力,毁了他们苦心设下的毒计,裴五自然恨她入骨。

  寒意从脚底升起,薛晋铭想起念乔脸上可怖的伤疤,只怕真正可怕的事远不止此。

  念卿的语声发颤,透着入骨的冷,"念乔离开家之后,落在那帮畜生手里,他们凌辱她,打她,最后划坏了她的脸……"她死死咬住唇,过了良久,一字字道,"到第三日念乔才被救出,这五个畜生当场被毙了两个……余下三个,是我亲手开枪处决的!"

  薛晋铭看着念卿微微颤抖、毫无血色的唇,再也无法自抑,蓦地将她紧紧揽入怀抱。

  念卿俯在他胸前颤抖得厉害,昔年噩梦般的记忆重回眼前,迫得她喘不过气。胸口火辣辣似有小刀剜割,呼吸之间带出腥甜,霎时身子一颤,一口血呛出喉咙,在他白色衣袖泅染开触目惊心的红。

  第三十三记 结良缘·断痴妄

  "这支好看,最衬这身衣裳。"

  母亲笑吟吟剪下枝头新绽的月季,小心剔去花刺,俯身别在念卿衣襟的扣子上。她低头嗅那花朵,抬眼瞥见门边怯生生立着瘦小的念乔,不知是何时来到庭中,却不敢走近母亲身旁,一双眼睛巴望着她襟前的花朵。

  她扯一扯母亲袖子,"妹妹呢?"

  母亲回身看见门边的庶出女儿,唇角笑容略淡,信手在枝条剪下一朵小花递去。念乔接了花,小脸上浮起甜甜笑容。待母亲转身回了屋子,念乔嘴角一扁,指着她襟前的花朵说:"我要这朵!"

  她襟前这朵略大些,开得娇艳欲滴,念卿有些舍不得。

  迟疑间,念乔将嘴一撅,扭身便跑。

  "妹妹!"念卿追上去,取下那花朵塞进她手里,"好了好了,给你。"

  念乔接过花看了眼,抬头对她笑,一扬手将花掷在地上。念卿忙蹲身去捡,念乔抢先一脚踩上来,将那花儿碾踩成烂泥。

  念卿惊愕拉住念乔,却被她抓伤手背,气急之下两人扭扯成一团。母亲闻声赶来,听女佣说了经过,冷冷看向念乔,"把二小姐关回房里思过,中午不许吃饭。"

  念乔放声大哭,一路踢打女佣,撕心裂肺地哭喊……

  "妈妈--"

  "霖霖!"

  念卿猛然间身子一颤,满头大汗醒来,鬓发凌乱,唇上毫无血色。

  床边正在谈话的医生与薛晋铭都是一惊,忙上前按住她,她却推开他的手,挣扎起身,"霖霖在哭,你没听见霖霖在哭吗!"

  为免传染孩子,早已将霖霖换去楼上的房间,隔了这么远哪里还听得到哭声。"是你做了噩梦,霖霖没有事。"薛晋铭看着她憔悴病容,想说些安抚的话,自己心中却早已乱了。

  念卿怔怔抬眼,回想起"噩梦"二字,梦中念乔的哭声与那被踩烂的花竟又浮现眼前,早已模糊的幼年记忆,此时清晰如在昨日。

  医生再次量了体温,发现高烧依然不退,先前的药似乎已不起效用,只得注射针剂才能勉强退烧。医生让护士取来两支针药,一支是给她的,另一支却是给薛晋铭注射的预防药剂,他与念卿接触甚多,不是不危险。

  看着针头扎进她纤瘦手臂,自己臂上也传来轻微刺痛,薛晋铭一时怔怔,有种微妙不可言传的怦然,庆幸此刻与她分担着这一切……她似有所觉,半垂的睫毛一颤,目光与他相触。

  心底有一声轻响,似琴弦断裂,又似水滴落下的声音。那渐渐泅开的一处,无可阻挡地漫开,仿佛深锁已久的异兽闯出樊笼,一头撞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念卿眼里从未有过的闪避,令薛晋铭陡然心悸,一时深深溺在她眼里,仿佛生生世世再也出不来……臂上针头抽出的痛,令他心神一收,刹那间回过神来。

  医生不掩忧色,也不再多说,只嘱咐好好休息。

  念卿目光扫过床头大大小小的药瓶,扫过雪白床单,落到自己细瘦手腕上,"我想尽快开始治疗。"她缓缓开口,微弱语声令医生与薛晋铭都一怔。

  "不是说好等霖霖生日之后吗?"薛晋铭脱口道。

  "也许我已等不到那个时候。"念卿垂下目光微笑,语意坚决不容反驳。

  她这神情令他心中揪紧,下意识站起身来说道:"可是霍帅还未同意,这疗法太过危险,你不能如此莽撞。"

  念卿微阖上眼,"我不想这么拖着,空等侥幸和万一,于人于己都是折磨……仲亨若在这里,也必会尊重我的愿望。"

  薛晋铭语声骤止,望着她,一句话凝在唇边,却再也说不出。

  人工气胸疗法风险极大,病人必须入院治疗,终日卧床不得动弹。念卿不愿将患病的消息传开,让李斯德医生在城中最好的教会医院安排好隐秘的病房,预备以假身份入住,对外只称是达官家眷。

  "病房所在的一整层都已安置妥当,安全隐秘方面可以放心。"薛晋铭亲自去医院查看了回来,以便安置警卫,确保念卿的安全。

  "这几日你还咳得厉害,医生说不宜开始治疗,等吃几天药,状况稍稳定些再入院。"薛晋铭迟疑片刻又问,"霍帅回电报了吗?"

  "没有。"念卿低头,落寞一笑。

  五月白兰已开过,落花细碎落在她肩上。庭中秋千架下,她斜倚长椅,身上覆了薄薄的雪白线毯,虽是夏初天气仍有些畏凉。薛晋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静了片刻,抬头笑道:"对了,这世界真是小,我在医院倒遇见一个熟人。"

  念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薛晋铭看她郁郁寡欢神色,便又笑道:"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在香港时,有一位十分凶悍的女医生?"

  "治好你眼伤的那位林医生?"念卿扬眉,记得他曾提过的那位女医生,似乎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林……林燕绮!"

  薛晋铭讶然,"你记性真好,只听过一回便记得名字。她上月刚来这家医院工作,不想竟这样巧。"

  念卿笑起来,"我真好奇是怎样一位了不起的女子,不但治好了你的眼睛,还能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薛晋铭笑得尴尬,佯装低头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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