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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窗外呼啸的风声提醒许铮,夜已深沉,风雪渐急,城中人迹全无,是时候行动了。

  许铮深吸了口气,肃然道:"夫人,无论如何还是先避过风头,等督军赶到再追究此事不迟。外面全都预备好了,只等您吩咐!"

  念卿蹙眉不语,转身在房中踱了几步,脸色凝重,"等一等!我想到些事……好似有哪里不对,你不觉得方才已触到什么头绪吗?"她驻足扬眉,朝许铮看过来,澄澈目光照得他心头也是一亮--不错,方才的话已然触到些边际,可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晋铭和宅中仆人,既知道我到了徐宅,又知道你出发的时间……"念卿不停踱步,不知何时也有了和督军一样的习惯,思索时的语速越来越快,"这人事先知道晋铭住在何处,清楚当日我的行踪,猜到我可能会去见他--"

  "徐季麟!"许铮抢先一口说出这名字,旋即也被这答案惊住。

  念卿侧身站定,目光犀利,如猎食前警觉的母豹:"是他,他在暗中监视晋铭!"

  北平变乱,佟帅先下一城,傅系的势力却未肯就此罢休,集结在津门附近的军队正迅速向北平合围,佟帅在东北的部属也正火速驰援。北方各路军阀汇集,虎视眈眈下的北平,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然而,薛晋铭究竟被置于何种位置?

  若是佟帅信不过他,假徐季麟之手诱他千里北上,一旦倒阁成功,兔死狗烹,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祭刀之人?若佟帅并无猜忌之心,却是徐季麟行反间之道,那他暗中究竟是为傅家效力,还是另有其主?

  以子谦遇刺之事看来,那一方行事不像佟帅手段,却又似训练有素的军人所为。难道激流暗涌之下,还潜藏着未知的势力,时刻窥视着一切?看不清的敌友真假,到底有几只手在暗中搅动这迷局,此刻又有多少人置身水火之中?

  明知晋铭身涉险境,她却无能为力,连自顾也不暇。伤重感染的子谦还发着高热,再不能经受路途颠沛。杀机如影随形,不知下一次危险会在何时?

  冷汗涔涔透衣,遍体生寒,念卿低了头,将脸埋在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远在彼方的人,不要揭起心底最深的眷恋依赖。

  然而总有一个声音袅袅在耳畔念着:仲亨,仲亨……

  他已该得到北平的消息了。为什么还是按兵不动,没有一点动静传来?东南叛乱军阀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将战事一再拖延,念卿等他归来一等再等,往日尚能给自己无数借口,到此时孤绝无援,心底里密密缠缠如针刺线刻,再也分不清有没有怨。

  窗外风声呼啸,雪更急,夜更浓。

  许铮却不敢催促,眼前瘦削背影仿佛一碰即折。

  良久,念卿幽幽一叹,终于转过身来,"走吧,该动身了!此去变数难测,我将祁小姐交托给你,你务必保护好她。"

  许铮毅然道:"夫人放心,属下必不辱命!"

  他话音未落,杂乱脚步声已从走廊到了门口,"报告!"

  许铮与念卿互换眼色,俱是一凛。

  急急赶来的侍从身上沾了满身碎雪,仓促行礼,朝念卿道:"夫人,事情好像不妙,刚得到的消息说前方大雪封路,往南边和东边的铁路都已暂时关闭!"

  "铁路关闭!谁下的命令?"许铮脱口惊问。

  念卿刚刚回复血色的脸颊再度苍白。

  侍从摇头,"还不清楚,城里军警也是刚得到的消息,不像有备而来。"

  许铮还未接话,却听念卿蓦地开口:"马上离开医院!等城里军警有备就来不及了!"

  早年颠沛生涯磨炼出她异乎常人的警惕,数年安稳生活,并未磨去她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念卿焦切挑起窗帘,"附近有没有可靠的地方,先避一避?"

  风雪交加的黑夜,入目一片迷茫。

  许铮略一沉吟,"有,我有办法!"

  变在顷刻,事不宜迟。

  留守医院的侍从立刻将发热昏迷中的子谦强行搀扶起来,许铮护着他与念卿,避开医院耳目,从后院悄然离去。其余侍从匆匆赶回专列接应蕙殊。

  原设计好与蕙殊互换身份,混淆外间耳目,假造一个霍夫人仍在专列上的幌子,对外不能暴露霍子谦的身份,只能谎称侍从受伤入院。旁人不知究竟,那刺杀的人却必然明白侍从便是子谦,这是遮也遮不住的事情。

  按原定计划,只待今夜人静更深,将子谦接出医院,与念卿一同扮作平民,混在往来行商之中,改搭最早一班经过晏城的火车离去。而代替霍夫人的蕙殊则与许铮同行,引开外间注意力,仍照原路行进。

  这李代桃僵的主意,原是蕙殊自己提出来的,她的勇气令许铮肃然起敬。

  念卿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客气推托,只将自己最干练的侍从都留给了蕙殊,命许铮留在她身边全力守护。

  念卿很清楚,在这境地下,她和子谦是万万不能落在居心叵测之人手里。谁控制了她与子谦,便等于制住了霍仲亨的软肋。纵然是死,她也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成全旁人的嫁祸,引得纷争再起。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也不能令那险恶之人得逞。

  可这计划来不及实行已落空,局势的变故比任何人的预料都来得更快更莫测。

  人生如棋似戏,可这乱世,早已没有游戏规则可循,也没有棋路可走。

  成王败寇,旦夕祸福,唯有以命相搏。

  第十二记 雪上霜·梦中人

  这一夜北风呼啸,巷尾夏家豆腐铺的老两口也睡得不踏实。

  夏伯夜里起来小解,依稀看到一队人影迅疾经过巷子,进了对面教会医院。待他叫醒老伴开门看时,巷子里却杳无人迹,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入睡,静夜里只怕是他看花了眼。

  老两口惴惴地重新睡下,没有惊动厢房里的女儿。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里听见一声短促惊叫从厢房传来。

  老两口还未回过神,屋帘一挑,几个黑影悄无声闪入,后面踉跄推进来一个人,却是簌簌发抖的自家闺女。夏伯一个激灵,吓得滚下炕来,未及出声,已被左右两个黑影利索地掩住了口。

  三人吓得肝胆欲裂,看这架势定是遭遇盗匪。

  夏伯挣扎着叩头求饶,闯入者却将他与妻女三两下缚住手脚,口勒手巾,一并押在屋角。

  整个巷子到这里拐了弯,巷尾是豆腐作坊,隔壁只住了夏家一户人家。左右街坊隔了老远,听不见夏家动静,即便挣脱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

  夏伯不住发抖,心中惨道,完了,一家子性命就要毁在今晚了。

  然而为首的人只朝他说了一声"得罪了",既不动武,也不翻搜财物,只将屋里前前后后检视了一番,回身敲了敲窗户。

  外面足音杂乱,两人搀扶着一个高瘦男子进来,将那人小心翼翼放置在炕上。

  帘子被挑起,一个身影悄无声进来,看上去竟是女子身形。

  "夫人,这民舍僻静,可暂避一时。"为首那人语声恭谦。

  "好,外边多留几个人,盯着动静。"女子语声却分外低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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