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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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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动静,四少抬起眼来,窗外淡薄日光笼着他侧颜,眉峰、鼻梁、薄唇都被勾勒得分外鲜明。他闲靠在窗边看书,半敞了领口,领带也未系,手中拿着一本法文版的《La dame aux Camélias》(《茶花女》)。 蕙殊不由好笑,"你们男子也爱这缠绵悱恻的调调吗?" 四少好似看得太过入迷,眉目间隐有迷茫,"为何她要拒绝他?" "拒绝才好,我顶顶厌恶那个Armand,这样的男子若是我也不要!"蕙殊不屑道。 四少皱眉搁下书,"她那么聪明世故,却又固执。" 蕙殊心念一动,蓦地想起书中的Margaret生就绝色美貌,引得巴黎贵族争相追逐,在风月场上红极一时。因她随身的装扮总是少不了一束茶花,便得来茶花女的名号。 那位夫人昔日恰也是倾城名伶,此茶花女,彼茶花女……似这般心心念念,果真入魔已深,走到哪里都不能忘却心口一抹晶莹雪。 一时两人怔怔,都忘了言语。 不知四少恍惚些什么,蕙殊却是满心缭乱,遐想那位夫人,又想起贝儿与蒙先生,只觉世间最误人,莫过一个"情"字。当日送别到码头,贝儿临去也不曾落泪,只是走得那样匆匆,连平日最要紧的首饰匣都遗下了。替她收拾时,才在匣子底层发现那旧照片--原来那蒙先生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贝儿依偎在他臂弯像足了一只碧眼波斯猫。 此时想来,似颜世则那样平庸的男子或许更可堪岁月消磨。 当日四少说,小七,你迟早会生悔意。 会吗……火车猛然摇晃,突如其来的后耸令蕙殊立足不稳,整个人跌向窗口。 四少眼疾手快将蕙殊拽入怀抱,自己也抵不住巨大冲力,同她双双摔在床铺上。远远传来铁轨哐当的巨响,随即火车停下,鸣笛声与敲钟声响成一片。 待火车停稳,四少示意蕙殊镇定,探手到枕下,竟取出把乌亮的德国造手枪。蕙殊惊呆,只见他趋近车窗察看动静,蹙眉良久,神色紧张凝重。 外面脚步声急,旋即包厢门被敲响,是列车员在大声安抚乘客:"众位不必惊慌,前方遇上铁路管制,火车需暂时停靠……" 四少将枪藏入衣下,拉开门截住一名匆匆奔过的列车员,"前面什么事情?" 列车员苦笑道:"有专列到,车站到沿线一律管制,这往北平是常有的事儿,遇上了谁也没辙。您且放宽心,等管制过去吧。" 这位乘客派头极大,打赏也大方,见他闻言面色不豫,列车员便凑近了低声道:"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专列来得仓促,还神秘得很。"说着往包厢内一瞥,列车员露出个暧昧笑容,连忙告退而去。 蕙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仍躺在四少的床上,忙面红耳赤地站起来。 四少并不将枪放回枕下,反而贴身藏好。他一介平民,却随身带着枪,蕙殊看在眼里暗自心惊。 四少也不解释,只淡淡道:"遇上管制也没办法,你回去休息,有事我会叫你。" 他送蕙殊回自己包厢,出去时伸手在她胳膊轻轻一扶。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隔了衣物也那么暖人。 蕙殊无端红了脸。 回到包厢,重新在桌前坐下,欲提笔写完给贝儿的信,却发现一个字也写不出了。 管制足足耗去四个小时。 非要遇上同大人物狭路相逢的逼仄,这才知特权阶层的可恼。 总算火车到站,随着熙熙攘攘人群钻出站台时,天色已经黑尽。北平的冬天寒冷干燥,夜风兜头吹着,似小刀子刮脸。蕙殊从未尝过这般饥寒交迫的滋味,在站台外张望半晌也不见来接人的车,忍不住哀叹,"这可好了,连个接的人也没有,果真是谁也不惊动。" 怪就怪四少,来之前贝儿问北平那边如何安排,他却道谁也不惊动。明明已到家门口,却一副微服私访的派头,当时蕙殊便打趣说,四少也要来一出三过家门而不入吗?贝儿还怪她多话,眼下可好,落得在寒风中受冻。 蕙殊嘀嘀咕咕,四少也不辩解,只脱下大衣搭在她身上。 大衣又长又暖,几乎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一辆车无声驶近,夜色里也没有开灯,静悄悄停在了身旁。 蕙殊惊了一跳,就见车门打开,一截纤细的小腿从旗袍下伸出。一名裹着裘皮大衣、臂挽手袋的女子款款下车,几步走到四少跟前,立定了朝他上下打量。 "好啊。"她哼一声,扬起手,作势欲打他,"没良心的,还算记得回来!" 四少微笑捉住她手腕,"怎么嫁了人还是这副坏脾气?" "有好脾气也不会朝着你!"那女子脸一扬,站台灯光照见她凤眼粉腮,妩媚可人,一口脆圆京腔十分好听。 四少摇头笑,"难怪人说徐总长什么都好,就是怕老婆。" "呸!"那美人啐他,转眸朝蕙殊一扫,似笑非笑,"薛四公子也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色。" 蕙殊羞得无地自容,张口想要反驳,却听四少已淡淡笑道:"祁小姐是我的秘书。" 他为她二人介绍:"这位是徐季麟徐总长的太太,胡梦蝶。" 蕙殊了然,对她含笑点头。 胡梦蝶与她握手,笑容里有一分不冷不热的疏远。 司机安顿好了行李,上前欠身道:"二太太,可以走了吗?" 胡梦蝶将四少挽了,"晋铭,你同我坐后面,有好多话,路上我慢慢跟你说。" "好,先去住处安顿下来,祁小姐累坏了。"四少侧首微笑,"你我叙旧不急这一时。" "那怎么成,季麟已在德芳斋备下薄酒,等了你大半晚上。"胡梦蝶一面拉他坐进车,一面嗔道,"我可记着你素日口味,你且尝尝,看这些年变是没变。" "自然没变。"四少的语声低沉带笑,"虽说世道在变,总有些人心未变。" "晋铭……"胡梦蝶语声一软,轻轻叹口气,"此番见着你回来,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 "这几年知道你同季麟兄都好,我也快慰。"四少淡淡笑。 蕙殊在前座听着这番对答,半明白半懵懂,只觉两人语意都萧索,听来令人心酸。她是见不得这种场面的,便想岔开话头,令两人轻松些,却苦于插不进话,闷闷等了半晌,总算觑着个空,"徐太太,真不好意思,劳烦您久等。今晚也不知是什么要人来了北平,害火车被管制四个小时,足足等到这会儿。" 四少接过她话头笑道:"天子脚下,要人往来频繁,这种事只怕三五天便有一起。" 胡梦蝶没答话,静了片刻,才轻声问:"晋铭,你真不知是谁吗?" 蕙殊一怔,良久未听见四少出声,忍不住转头看去。 车开得颇急,外边路灯不时扫过,将一片片光影投入车内,晃得人脸上也明明暗暗。四少的神色瞧不清楚,只隐隐见他薄唇一动,"霍督军?" "不,是霍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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