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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只是严嵩的下首坐着的却不是严世番,而换成了一位沉稳的长着,穿着一件布衣,于座上的朝服衣冠格格不入。安媛正在纳闷,朝中还有哪位重臣能有如此地位坐在这个地方,冷不防却觉得那长着的背后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而来,目光中却有诧异、针惊,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她嗖地心跳少了一跳,不敢抬头再去回望,匆匆随着指引的侍女走到阶下,内心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滋味。

  随着司薄女礼赞的声音,安媛才慢慢平静下来,自己在焉儿身边待了那么久,很怕被皇帝认出自己来,于是她牢牢记住司簿女史的嘱附,怀抱皇孙无须跪拜,只低着头,轻轻鞠身作礼,口中的礼词却一个都不敢少,“奴婢李安媛见过陛下。”

  “好,好……”座中的嘉靖皇帝连说了两个好字,吩咐侍立一旁的泰福把皇长孙抱去看,却压根没有注意去看安媛一眼。安媛轻轻舒了口气,随着侍女走到自己在末席的座位上,遥遥望着宴席之中觥筹交错,朝臣们阿语奉承皇帝的声音,难得的守住这末席的一片清静。

  忽而一阵冷风送过,安媛还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抬头望向殿外天色,不知何时,月边多了几抹阴云,渐渐遮住了半丝光亮,这光景,怕是要下雨了。

  忽然“哇”的一声孩童啼哭,扰乱了宴席上的歌舞升平。众人都愕然的望着泰福抱着的皇长孙羲铃,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到底是严嵩反应最快,大声说道,“殿下,皇长孙哭声如此洪亮,真是天资聪慧,世人难及。皇长孙果然肖极了陛下,小小年纪便如此睿智过人,假以时日,必是一代英明之主。臣要率白官敬陛下一杯。”说着他举起了酒盏,高声唱赞着向皇帝敬酒,他的身后,许多官员都在骂他无耻,然而看他举起酒盏,也只得一样恭敬地举杯敬酒。

  可是早有眼尖的人发现,嘉靖皇帝脸上全无笑意,甚至眉目间隐隐有不悦之色,他的酒盏放在手边,压根就未举起。众人见状都甚是尴尬,严嵩心知不妙,求救似地向张淑妃望去。

  此时只听一旁的张淑妃也娇声说道,“陛下如今喜得皇长孙,臣妾也要敬陛下一杯,祝愿大家多多开枝散叶,陛下的子琢绵长。”她的面容娇美,语声也是一般的悦耳动人,举着酒盏送到嘉靖的唇边,嘉靖唇角略提了提,勉强有了点笑意,然而也只是微微的抿了一口,并没有饮下。

  一片冷寂中,只见坐在严嵩下手的那个布衣老者翩然起身,举起酒盏长鞠一礼说道,“皇长孙天资聪睿,肖极了陛下。岁月弹指,臣有些时日未见陛下了。如今臣年已半衰,鬓边也有了白发。可今日如入宫,却见陛下依然这般英

  明神武,气度不凡,与臣二十年前初见陛下时一般无差,真乃天生英明天子,臣也要敬陛下一杯,祝愿陛下万寿无疆。“

  嘉靖皇帝生平最乐于修道之事,便是为了长生不老。他听了这话,真是说到了心里,果然龙颜大悦,举盏一饮而尽,含笑说道,“徐爱卿也未老,还是二十年前的翩翩探花郎。这满席之中,只有许爱卿最知朕也。”

  席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安媛坐在末席,出神的盯着那布衣老者,心中佩服到极点,心中不免喃喃自语道,“这人是谁,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你连她也不识得?”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她惊诧的回过头去,却听那人在灯影背后的黑暗中轻声说道,“他是我的老师,徐阁老徐阶先生。”

  “安姑娘,倒是你,许久不见了。”身后的他早已把这一切看到眼里,不无讽刺的说道。

  红烛高照,灯影交错间,语声中淡淡的疏离弥漫开来,仿佛要冰冻住一切。

  一时间,安媛伫立在原地,瞬时却失去了心力,踟蹰的竟不敢抬起头来,屏气凝神间,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如一张拉满的弓,上紧了弦正瞄准了靶心,却又咋得被人松开,软绵绵的坠在地上,无力的遗下一声叹息。

  似有心有灵犀的听到那声叹息,到底是他心软了半分,缓缓敛去了唇边的笑意,打破了沉静,“听说裕王府里多了位李氏夫人,诞下了皇长孙,虽没有名分,却让王爷宠爱至极,别说先前的段王妃因此病故,便是如今新封王妃的福华郡主都不能夺其半分光芒,却没想到这人竟会是你。”

  “我只是……”安媛一时语塞,寻不出妥帖的话语来解释,怎么说,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只是因为段王妃临终的托付,自己便留在裕王府里做皇长孙的养母?人人都知段王妃与自己补睦,这样的理由有谁会信。

  她低下头去望着他的青衫袍角,依旧烫得平整妥帖,一丝不苟的垂在脚边。

  风静,人静。

  只淡淡的相对无言,如同清风浮过湖面,掀起薄薄的涟漪,划破心底的波澜。

  “自我从关外回来后,便再也找不到你,我去涮羊肉店里问过你,人人都不知道你的去向,在固原城外,我亲眼见了那场大火,火场中只找到你的衣裙,便死了再去找你的心。”他等的失去了耐心,便说的淡淡,言语中听不出半丝波澜,哀怨却骤然睁大了眼睛,想不到那时他竟然也在固原,她想起了固原客栈中那场冲天大火的情形,仍是心跳加剧,脸上不免带上了几句恐惧之色。

  “直到收了这封信,才算得了些你的消息,我去嘉峪关找过你许多次,却没想到你竟一直都近在咫尺,”他把她脸上的表情一一收到眼底,心中酿出几分苦涩,伸手入怀,拿出一封略有些泛黄的纸页,看上去拆过许多次了,纸页也摩梭的有些发旧,只是折的仍然小心,平整如新。

  安媛不去接那信笺,心里早知这实在嘉峪关时自己寄出的那封,想不到他竟然一直这样珍重的收着,他说的甚是平淡,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一般,其实心内针般刺痛,彼时知道她的“死讯”,何尝经历一场阴阳生死的折磨,她亦明白这千里奔波寻人谈何容易,她的眼不知被什么模糊了,轻轻的扬起头,仍昏暗的烛光模糊了眸光,语声也有些哽咽,低声道,“叔大……”

  他许久未听到她这般亲昵的称呼,手不自觉的握紧,汗水顷刻浸湿了后背,连呼吸也少了一顿,席上的烛光乍然一跳,映红了席畔的如玉脸庞,借着烛光,他看清了她略红的脸颊,鬓边的被汗水浸湿的发角,然而那长长的诰命妇人衣饰华贵,却给了她多增了几分风韵,不过年来未见,她的娇艳甚至更甚往昔,只这么一瞬,他目光中的热切便褪去,心下冰冷至极点,眼眸侧向间再也看不出情感的流露,旋又恢复平时清冷淡漠的样子,“今日再相见,倒是要恭喜你了,李夫人。”

  冷不防听到这样的称呼,心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刺痛,直至心底,安媛幕然睁大了眼,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叔大,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

  “李夫人,陛下吩咐给皇长孙安排抓周,请您过去。”一个侍女来禀报道。

  安媛心中一紧,心下记挂着给铃儿,无暇多做解释,深深地看着背过身去的他一眼,咽下了未完的话,匆匆随侍女离去。

  她走了后很久,他才转过身,远远的注视她,他不想去听她的解释,却忍不住会去等一个解释,更抑或等的是许多年前,一句“磐石无转移”的解释。

  看着她走到灯火阑珊处,忍不住伸出手指虚虚的描着她的身影,忽然感到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他兴许是恨她的,就忍不住去尖锐的刺伤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清高无法容忍的,可这恨到底有多深,他一时也迷茫了,这份恨,也许都无法真的怨恨到底。

  到底拿出杯中所藏的小小酒囊,饮一口酒,辛辣的酒味,混合着苦涩,一并入口,眼前瞬时出现些虚幻的影响,仿佛还是当年初出宫时,他背着她在雪地里的情景,温香软玉,触手可及。

  物是人非,是否亦是一种心底生出的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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