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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晚间他仍和我一房睡着,前两天我还有些咳嗽,他并不曾来扰我,只是会一夜数次披衣到床前默默看我片刻,再悄无声息地回自己床榻上卧着。

  但这晚,侍女过来服侍我梳洗了,他自己也宽了衣,却没有回他的卧榻上去。

  “阿墨,冷么?”

  他俯了头含笑问我,却将我隔了锦被压住,迫得我动弹不得。那柔润的年轻面颊已经缓缓靠近,透过薄帷的烛光轻轻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淡影,那线条轮廓,便更显得美好无瑕,清秀无双了。

  唇齿相接时,我有一瞬的迷惑。

  他一向霸道,连亲吻都像要将我的人整个吞下去一般激烈着,极少有这样细致缠绵的时候。

  象牙白的纱帐摇曳着,细细织着代表着闲逸清华的琴鹤图案,涟漪般随着拓跋顼的动作荡开。

  眼前这男子的面容,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温柔,却悄然将手探往被中。

  指触间的动作,同样是很有耐心的细致缠绵,让我身体愈发的绵软,却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危险的温柔后,带了多少克制住的欲望和渴求。

  我不忍拒绝,却不敢不拒绝。

  当我和他多了一层更加甩不脱的关系,再次分开时,谁会比谁更舍不得?谁会比谁更绝望更无奈?

  伤口已经结了疤,不痛不痒的几下碰撞还可以忍受,可血淋淋地再度撕开,谁又能承受得起?

  我是自私的。我不想承受痛苦,宁愿放弃早已是空中楼阁的幸福。

  涨红着脸,我努力别过头,避过他的温柔,挣扎着想推开他。

  可他已将他的身体倾下,隔了锦被将我压得结结实实,不肯让我逃开。

  “阿墨,阿墨,你不肯么?”

  他盯着我,并不掩饰他的煎熬和委屈,以及深深的企盼。

  我不敢看他炙热明亮的眼,闭一闭眼,轻轻道:“不必问我肯不肯。我是你的俘虏,自然由你处置。如果你想让我像记住你哥哥一样记住你,放开我,我给你宽衣。”

  拓跋顼的瞳仁蓦地收缩,尖锐的痛楚像针尖一扎向我。

  我苦涩地笑着,同样痛楚地望向他,哑声道:“要我侍奉你么,皇太弟殿下?”

  拓跋顼唇边颤动着,没有说话,却缓缓从我身上立起,深深凝注着我,然后退开,为我放下了床帏。

  我听到他在他自己的床榻上呼吸不稳地辗转了很久,才渐渐安静下来。而我自己,仍瞪着帐上优雅的琴鹤细纹,再也无法成眠。

  他不可能抛下他的一切到南朝来,就如我也不可能抛下我的一切到北朝去。

  我和他,终究是不可能的;而日后,我们之间的仇恨,必定还会更深,更深。

  有缘又如何?有缘无份,不过是孽缘而已!

  有美好的过去又如何?回不到的过去,不如平淡些好!

  我的世界,早已注定了没有向往,又何必再有回忆?

  缤纷雪,三年蝶梦误↓

  纠结着的过去和未来,以及对于牛首山凌乱状况的估测,让我止不住在缩在被窝中发抖。

  当那个熟悉的人影走到近前来抚拭我的面颊时,我才知原来我在流泪。

  再不晓得已经流了多久的泪,只知彼时绵软的绣枕已经凉湿了一大片。这样严寒的天气,凉湿的布料贴着面庞,更是冰得难受。

  拓跋顼依然隔着棉被拥住我,让我隔着厚厚的松软棉花感受他坚强有力的臂腕。

  他的眼睛阖着,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鸦黑的长睫如翅翼般不时扑展颤动,像极了欲飞无力的翅膀,不甘地紧敛着,却无法保持住应有的平静。

  他真的只是拥住我,整整一夜,都只这样将我隔了棉被抱在怀里,什么都没做。

  而我,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泣一样,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被人拥着的睡姿其实并不舒适。

  可那晚的下半夜,我睡得很安心,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都不曾有。

  那一刻,连泛着淡淡黄晕的烛光都是美的。仿佛这样亲密而不矫情的相依相偎,才是我们彼此最自然最宁静最合适的存在状态。

  第二日醒来时,隐隐听得外面有暄闹的几声笑语,又被人低沉喝了,迅速消逝不见。

  我披衣坐起时,早有一旁等候的侍女匆匆过来,一边为我穿衣,一边笑道:“公主醒了?是不是给院子里几个不解事的丫头扔雪球闹着玩吵着了?”

  “雪球?下雪了?”

  江南下雪的时候少,能将让人捏出雪球闹着玩的大雪更少。

  “是啊,大雪呢!”

  侍女为我束好衣带,笑道,“殿下特地过来嘱咐了,让屋子里多添些炭火,又叫人赶着将他的一件雪狐斗篷改给公主穿。”

  “他的斗篷?”

  我纳闷。

  以北魏皇太弟之尊,即便出征在外,也未必找不出为我御寒的衣衫来,犯得着用他自己的斗篷改么?

  侍奉我的侍女应该拓跋顼从北方带来的,性情的直爽明朗和原来在青州服侍我的连翘相类,立时解释道:“殿下的雪狐斗篷,打来北方最珍稀的雪狐,只用其腋下最柔软的一小块皮毛做成里子,穿在身上,就像火炉裹着般暖和。这可是南方绝对找不出来的无价之宝呢!瞧瞧咱们殿下,就怕这大雪天把公主给冻着,起床一见是大雪,就让人拿了赶着去改了。”

  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一道冷气立时透衣而入,冷得钻心。

  定睛看时,果然正下着难得一见的大雪,如团絮,如鹅毛,已将屋宇和树木俱笼了厚厚一层,宛然一个不同往日满目萧杀的琉璃世界。

  午时拓跋顼果然抱来了一件斗篷,却没有立刻让我穿上,和我一起吃了午饭,拥着我隔了窗棂看雪。

  江南的雪到底难长久,未时便渐渐止了,到申时太阳已在迷蒙的云蔼间探出了头。

  外面还是冷,而拓跋顼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取了那件才改好的水碧色斗篷,笑道:“阿墨,我们看梅花去,行不行?”

  我由他给我披了,温暖的手指在我脖颈间小心地系了衣带,接了侍女递来的暖手炉,默默随他出了房门。

  尖尖的鹿皮小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着,鼻尖萦着若有若无的暗梅清香,明亮的雪色便扎得眼睛有些酸酸地疼。

  拓跋顼紧紧执着我的手,眸光柔和地望向我,轻声道:“想着你以前在府中踏雪寻梅的日子了?”

  我怔了怔。

  踏雪寻梅,感风吟月,本是江南名士文人最爱行的风雅之事。我不读经书,不擅诗词,从来不是个风雅之人。

  我记得的,是我在惠王府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当萧宝溶还是那个一身素袍一卷诗书的逍遥惠王时,每逢府中梅花正好,他都会邀上三五好友,暖上几壶好酒,带了我卧于梅花树下的软榻上,自在地吟诗作赋,举止清雅如梅,笑容清澈如水。

  若是这样的有雪有梅的时节,自然不会忘了携了我踏雪寻梅,与众诗友纵情游乐,甚至通宵达旦,笑语将梅花惊得直落雪间,如绫,如绸,生生将那惠王府点缀得如瑶池仙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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