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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许久,他认真地回答:“只要你心里有我,伤便伤了,死便死了,我都不怨你。”

  我哽咽着,却依旧不肯让自己软弱下来,昂着头笑问:“是么?”

  而这一次,泪水却没听使唤,无声无息地从我努力向上弯起的唇角滑下。

  拓跋顼喉间滚动了好几下,猛地将我扯到怀里,大口大口地颤声喘息着,分明压抑着和我一样快要不顾一切迸发出来的情绪。

  许久,许久,我听到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我耳边一字字说道:“阿墨,我拓跋顼在此对天发誓:只要你不负我,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如违此誓,教我来生来世,永生永世,再也不得超生,再也不得幸福!”

  只要你不负我,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

  携手于花前月下,四目相对,两心无猜,看鸳鸯交颈,并蒂花开,只愿到满头白发,依旧与斯人相守,不离不弃。

  这是我多少年前的梦想,又是我失落了多久的愿望?

  我忽然之间便崩溃下来,连手足也已完全失去了力道,软倒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

  他也只紧紧拥着我,用宽大的披风兜头围护着我,努力不让一丝寒风吹到我。

  天空的云翳似乎散开了些,太阳隐在游走的云层后,将乌云染就了一圈花边般的金色光芒,终于让周围明亮了许多。

  而那最靠近太阳的乌云,却泛着了接近铅灰的沉重的乌色。

  这天气,分明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再不知,这场暴风雪,会用表面的纯净,掩盖住这世界多少的丑恶,多少的肮脏。

  接下来的两天,是我这几年来少有的悠闲日子。

  大概,也是拓跋顼少有的悠闲日子。

  明明身在敌国,随时面临着梁军的反击,他却刻意地营造着安谧宁和的气氛,每日里只伴着我,要么窝在房中陪我下棋画画,要么拉我出去看他舞剑或听他吹箫。

  大部分时候,我自然只有看的份儿。我从不会画画,在相山隐居时倒是学过下棋,端木欢颜曾经夸过我很有天份,可我那半路出家的水准完全不能和拓跋顼比;至于舞剑或吹箫,则更没我的事了。

  但拓跋顼再也没有如相山定情时那般,抱怨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又抱怨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丫头动心了。

  他只要我在一旁看着,陪着,听着,眉目之间,便泛出宁谧柔和的神采,一对瞳仁更是亮如明珠,嵌在那清好俊逸的面庞上,风姿翩然,令人看着便觉心旷神怡。

  那一日,当他拉着我坐到院外的山石上吹箫时,我便在他柔和的注视下一时迷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庞,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确定眼前我并不是在做梦。

  而他,便入放下箫,温柔地执了我的手,带了少年般羞赧的微笑望着我。他那如瓷如玉的面庞像浮了晨间薄薄的霞光,灿亮的红晕流光溢彩,连飘拂的衣袂都笼了层烟雾,恍若幻梦中人,让我更疑心自己身在梦中了。

  可这梦境,真实得让我心悸。

  尤其,在他温热的唇软软地贴上我时,真实的触感更让我神智迷离,踩于云端般恍惚着,半天才记得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逃避过于这种曾让我万分流连的亲昵。

  “阿墨……”拓跋顼带了几分不满,意犹未尽地亲着我的面颊,低低问着,“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么?你明明……明明喜欢着我。”

  我喜欢着他么?

  隔了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便还是这样直白,瞒不过萧宝溶,瞒不过萧彦,连在他跟前,也是无所遁形么?

  可我对他的喜欢,他对我的喜欢,又能代表什么?

  在我囚禁他时,会对他留一分情面,最终放他一条生路?还是我落入他手中时,他更舍不得让我受委屈,愿意给我除了自由之外的一切?

  于是,我笑了笑,“阿顼,喜欢不喜欢,也没什么重要的吧?必要的时候,我会取你性命,就像必要的时候,你也会用我来换你的江山,不是么?”

  拓跋顼依旧用他的臂腕圈着我,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低声道:“如果我说,我从没打算过用你来换江山,你相不相信?”

  我不答,出神地望着山石旁结满冰的水池。

  拓跋顼浓黑的眼睫垂落,深深吸了口气,唇边发着白,很艰难地说道:“你不信,我知道。从当年……从当年我把你留在了重华殿,留在了皇兄身边,你便不肯再信我。可阿墨,你也要记得,皇兄不是一般人,他是北魏的帝王,至少在当时,对你,对我,都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他的尊严,以及他对南齐的仇恨,宁可杀了你,也不会容许我从他身边把你带走。阿墨,我没骗你,我当时冷落你,只是为了保全你……我甚至想着,如果皇兄会对你好,也许你也会开开心心地和皇兄生活在一处。”?

  他慢慢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噫叹沉沉地坠上我心间,“可我错了。我的退让,皇兄的算计,只让你恨皇兄,也恨我,甚至连青州行宫也让你觉得备受耻辱。后来我曾悄悄回青州看过,看到了被你下令摧毁成坟场的行宫,再想到你对我的囚禁,对皇兄的追杀,才发觉原来我和皇兄都不够了解你,都低估了你的恨意……”

  喉嗓口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得阵阵发紧,我咧开嘴强迫自己露出一点笑意,点头道:“嗯,你的意思,我恨你恨得错了,我原该感激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我萧宝墨早在青州行宫的第一夜,应该死在拓跋轲剑下了,对不对?”

  拓跋顼双臂将我束得更紧,胸口本就堵塞的气息让我更是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只听他黯然道:“你应该恨我。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根本没资格说出喜欢两个字。我也恨自己,恨了足足四年了。我只希望,这一回,我能将你留在身边,不再出任何差错。”

  拓跋顼轻柔问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我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微愠道:“你当真在意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么?我说不喜欢,不愿意,你便会放开我么?”

  拓跋顼怔了一怔,手一松,我已甩开他,快步回了卧房。

  推开门扇进去时,他萧索的声音正回荡在清冷冷的空气中:“我不会放开你。只怕再放开手,我永远找不回你了。”

  狠狠将门关上,却关不住他近乎悲伤的叹息:“阿墨,我们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等?纵然我可以等,可如果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你,我又怎么等得下去?”

  只因为着了凉还未痊愈,即便人不在房中,火盆还是烧得旺旺的,突然的暖意涌入冻得酸疼的鼻尖,又要激出我的泪水来。

  他抓住了我,就算等到我了么?

  可他等到的,还会是原来的我吗?

  相山的竹林早已砍伐无踪,山盟海誓更是虚话,我早已不敢当真,不想当真;而南浦这阴冷的竹林,并不会因为爆竹声而重回昔日的春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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