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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我也努力提起精神,和以往一样无聊地打听着她最近又爱上了哪家的少年,做了多少花样的新鲜胭脂,只是不知怎的,再没有了原来那样多的话,可以和她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我到底和以前是不同了。难为了初晴,依然找着有趣事儿说着,希望能逗我欢喜。

  眼看有几次险些冷场,我笑着提到今日之事,"初晴姐姐,你的好日子怕快要到头啦!今天来的云麾将军沈诃若,听说是少有的少年英杰呢!"

  初晴笑道:"是吗?待我瞧瞧再说吧。不过他若拿他家的破规矩来拘束我,最好还是打消了这主意。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让人像牛马奴婢一样管着,过得多不自在!"

  我啧啧地笑,叹气道:"不知我三哥会不会把这话转告给沈诃若?论起怎样把人家好好的高门公子给吓跑,你的手段可着实是一等一的!"

  初晴又来捏一捏我的脸,"你还敢说我?我只问你,拿了我的名义在外面做了多少坏事?"

  我大声叫屈,"哪有!你瞧我三哥看得我有多紧,最近又遇到了那桩子倒霉事,还有空拿你名义去做坏事?"

  初晴笑道:"少抵赖!把你贴身戴过的凤纹臂钏都送给人家了,还敢叫人家到敬王府找人!"

  凤纹臂钏?

  顺畅的呼吸忽然阻塞,难得拥有的放松下来的愉悦顷刻无踪。

  "是……是吗?当真有人……拿臂钏到敬王府找过我?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吐字有些困难,想来脸色也变了。

  虽然已经学着去掩饰,不愿再让人看清我的大喜大悲,可那一刻,分明是无可抑制的心跳如鼓。

  "大约半个月前吧!"初晴小心地打量着我的神情,忽而苦笑起来,"小妮子,不会动了真格的了吧?"

  我强笑道:"怎么会呢?不过……不过是个漂亮些的少年罢了,脾气又坏,人又傻。"

  初晴点头道:"嗯哪,脾气是不好。我听说有人持了宝钏来寻我,认得是你的东西,猜着是你闯的祸。当时……你又不在宁都,我也吃不准你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便让人去说,说你出门去了,一年半载的回不来……"

  心如同被人扯了一下,脆生生地疼痛。眼前忽然蒙上了分别那日清晨的绿意蒙蒙,山霭隐隐。那个少年奔走于山径,红着脸向我喊:"一个月,我一定会来,你……你不许找别的男子,一定要等着我,知道吗?"

  我的记忆也早就笼上了雾霭,他的容貌也日复一日地越发模糊不清,只有一双晶莹澄亮的眸子,淀在春日淡粉色的明媚里,从雾霭中折射着阳光般的璀璨华彩,牢牢铭刻在心底深处,夜深人静时偶尔会钻出,然后被我忙不迭地甩落。

  "他……后来走了吗?"我吃力地问,手指扳紧了软榻的边缘,呼吸间有怪异的凝窒闷疼。

  "开始没走,硬往里闯,声称要见我父亲,要问明你的去向,打伤了好几名奴仆。我没法子,让人包了一大包的珠宝给他,说是你说的,若有人持宝钏前来,就赠这些东西给他。"

  "什么?"我忍不住地惊呼,不敢想阿顼收到那包珠宝会有何反应。那样痴傻自负的人,为情而去,怎堪忍受被阿堵俗物信手打发?

  见我神情,初晴也慌起来,"我后来也觉出不对劲儿!听说他拿到那包东西,当场就将珠宝连同包袱一起甩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脸都白了,手也在发抖。我猜着他和你应该情谊不浅,可不明白你怎么连自己是谁、住在哪里都没说清楚。阿墨,我坏了你的事了吗?"

  "没……没有。"我自嘲地笑,"不过是……我做过的无数荒唐事中的一件。"

  初晴静默了一阵,问道:"你现在觉得自己以往做的事很荒唐吗?"

  "或者,不荒唐吧?只是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许多事忽然失去了兴致。"我懒懒地说着,无声无息地别过脸,用袖子悄悄掩住眼睛,感觉那湿意缓缓在薄绢的面料上散开。

  够了,够了,不想流泪。

  前路步步危机,一不小心便能踩落悬崖深渊,甚至牵累最疼我的三哥,一起摔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哪能再有那等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

  "阿墨……"初晴抓过我另一只紧扳住榻沿的手,小心地抚摸着,犹豫地说道,"不然,你告诉我他住哪里,我去找他,和他说明白?"

  缩回初晴拉住我的手,不让她看刚在榻沿勒出的深陷红痕,我用力吸一下鼻子,悄悄揾去泪迹,若无其事地轻笑,"不过在外游玩时偶尔遇到罢了,谁知道他住哪里?"

  初晴研磨地盯着我,一双深凹的秋水大眼黑黢黢直入人心,不知在担忧,还是在懊恼。

  我坐起身,端过侍女递来的茶盏,用茶水相和,硬压下喉间大块浮起的气团,却呛着了,一边咳出泪来,一边笑道:"刚见面时还和他打了一场呢!看他的眼睛和我三哥有点儿像,就饶了他,送了他那只臂钏。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又怎知他住在哪儿?"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相恋,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相别,在最初的爱恋尚未及展开时,我的世界已颠倒混乱,被迫将一切美好的事物抹杀于羞恨之中。

  而阿顼,注定是我生命中转瞬即逝的虹彩,我感受到了他独有的光亮和美好,但伸出手掌,哪里能抓住半点儿虚幻的流光?

  初晴沉吟道:"便不知他姓什么,也不要紧,我们绘下他的模样,令人在京城各处客栈留意打听,应该也不难找到。"

  阶前大片大片的荼蘼如雪,飞扬如絮,打着旋儿轻舞,飘落,盖住乱红满径的春意阑珊。我怔怔地看着花飞缭乱,回想着那个长身玉立站于窗前画海棠的少年秀颀背影,低声地说道:"我不会画画。何况,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

  初晴一时无语。

  而侍女已传话来,说云麾将军已经到了。

  因萧宝溶说沈诃若不算外人,今日便算是家宴,令惠王妃和我去相陪,初晴郡主自然也被请去,坐了客座的第二位,正与沈诃若相邻。

  沈诃若虽是武将世家出身,但自幼受教于江南名士,同样颇有文才,萧宝溶以才识闻名,同样通晓兵法谋略,三言两语引得沈诃若侃侃而谈,正是有意引他在美人跟前一展文韬武略。

  初晴虽是侧耳倾听,笑容明朗,可眉宇之间,依旧是平时的一派尊贵矜持,面对沈诃若不时瞟过的倾慕眼光,根本不见有一丝异样。

  旁人不知,我和初晴结识许久,却再明白不过:她对这位年轻将领,怕是并不中意。

  初晴容貌美丽,性情却爽朗明快有男儿之风,喜欢的男子大多是温和沉静的那一类,沈诃若再有才识,若初晴觉得自己无法掌控,多半第一眼便不会列入未来夫婿之选了。

  宴方罢,初晴便借口有事,匆匆告辞而去,留下沈诃若怅然凝望,在香尘袅袅中颇是黯然。萧宝溶温言劝慰良久,方才厚加赏赐,并亲自将他送走。

  我立于青杏之下,眼看着萧宝溶长袍广袖,在阳光下踩着白石的路面翩然而回。他那如玉的面庞光泽淡淡,半透明的白色更让他风姿清雅出众,恍如神仙中人。

  "三哥,知道初晴为何不中意沈大哥吗?"我倚着树,微微地笑。

  萧宝溶口中不说,心里大约也正为此烦恼,立刻问我:"为什么?初晴和你说过了?"

  我摸摸他线条柔美的下巴,笑道:"因为我的三哥容貌绝世,天下无双,任何男子和你坐在一起相亲,都是必败无疑。初晴姐姐大约中意着三哥,就看沈大哥不顺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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