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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黑眸凌厉肃穆,剑眉如染秋霜,鬓如刀削,头上的青玉簪子隐隐放着绿光,他决然转身,青色的长衫在猎猎的西风中狂飞如蝶,既然逃脱不掉了,那就让他回身迎向了身后的敌人,用他手中的长剑,为身后的心上人劈开一条足够逃生的康庄大道。

  他的绕指柔肠,如海深情,纵然得不到她心之永恒的爱,那么得到她永生永世不忘的牵挂,亦是值得了。哪怕通向往生的奈何桥上,目光恻恻的孟婆早已熬好了一碗浓浓的忘情汤准备递上,他亦将笑着接过碗将它喝下,任恒河沙砾清涤,银汉迢迢难渡。

  天际云波诡异,变幻如电,时而聚拢,时而分开。隐没了多时的阳光重新从云端微露出来,远远近近的巍峨山脉被太阳的金光染成了浓浓淡淡的金,潺潺的清涧从奇岩绝壁之上倾泻如瀑,时而轻缓,时而湍急。两旁一溪烟柳,万丝如绦,一树碧玉,轻甜如梦。幽谷深深,崖嶂环合,峰翠林密,渺无人踪。山间午后,天空中看汪以一丝鸿雁高飞的踪迹,寂静如潮,耳边只剩下西风不断绝呜咽。

  关楚渝手中握着刀,将秋水护在自己身后,一路走,一路用手中的长刀披荆斩棘,勉强在藤蔓蜿蜒的山中开辟出一条可以落脚的小道来。

  连续在山林中逃跑了两个时辰,山道难走又水米未沾,秋水嘴唇龟裂,浑身大汗淋淋,全身虚脱地艰难走动了,每抬一次腿,她都觉得脚下像是灌了铅一样,似有千斤重。她憋着吊在心尖的一口气,望着关楚渝沉毅挺拔的背影,咬着牙不肯将涌在舌尖的那抹痛楚酸疼溢出牙缝。

  他的长衫早在打斗中被四溅的血污了颜色,暗红的血被流下的汗水濡湿了又阴干,凝结成了斑斑驳驳的一块块,在空气中散成了似淡非淡腥味。长袍下摆被横斜的树枝撕裂成长长短短碎裂的痕迹,褴褛的衣衫披挂在他健壮高大的身上,显得那样滑稽而破落。

  秋水一双烟似雾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那袭缓缓移动的破烂衣衫,所有从心中涌上来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化成了无边无际的干涩疼痛,一脸麻木隐忍机械地向前走去。

  眼前一条长河横卧山谷,丝缎般柔滑的清水微微遴波,涟漪点点如花。河面宽而不深,清澈的河水映出静静躺在河底在鹅卵石,黑、白、黄、红、墨绿、青灰……两三缕极细的阳光穿过河面打在鹅卵石泛出五色的光,定定望去,竟生成一种鲜明古朴的冷艳。

  “歇一歇。”

  关楚渝举目标远眺,见河约两丈来阔,河面并无浮桥石板供人过去,这才皱眉出长出了一口气,不甘心地停住脚步,转头朝秋水挤出一个温和的笑。

  “好。”秋水实则累到了极限,身子疲惫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却收拢着表情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音,缓缓在河边寻了一块略为平整的大石头,靠着身后参天的大树坐了下来。

  “你的脚……”关楚渝复杂的目光停在了秋水脚上,迟疑地追问。

  秋水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两只脚上的黑色布鞋不知何时各破了个大洞,魄的袜子上夹着几点晕染开来的绯红,隐隐从两个破洞里露了出来。想是山路崎岖难走,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走惯了平整的大道的她何曾受过这般苦楚,早在蹿入山林不久,她的脚底就已经磨出了好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水泡摩擦着鞋底,没走多少路就破裂开来,隐隐渗着血花点点,钻心地疼。

  好似自己这一辈子加起来所有款款走过的那些路,都没有像今日走过的这一段路那么多而险阴。明明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明明脚底传来阵阵无声的疼痛,她却在读懂他眼中那一抹自责的心疼后,忍着泪笑着对他说道:“无事。”

  “我看看。”关楚渝两道目光由淡转浓,固执地靠近她,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脚踝,轻轻地将她一只脚上穿着的那只裂了个大口子的黑色布鞋脱去。

  “啊!”脚底干透的血迹将袜子和鞋子粘在了一起,秋水的脚被不明就里的关楚渝扯痛,忍不住皱紧眉头轻轻地惊呼。

  “还说没事!明明脚伤成这样,为什么不叫住我。”关楚渝望了望血迹斑斑的脚底,点点殷红犹如在白色的袜子上盛开了朵朵艳丽的梅花,分外醒目地刺眼。他的心一下子都纠在了一起,深深自责道,“都怪我,光顾着带你逃命,竟精心地忽略了你身体娇贵,根本不似我这般皮糙肉厚。”

  “楚渝哥哥胡说呢!”秋水忙伸手轻轻按住了他不断自责的嘴唇,急急地争辩,“是云儿一心逞强,我以为楚渝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可是你脚伤成这样还怎么走路,这里又无大夫替你诊治……”关楚渝关心则乱,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楚渝哥哥,你忘记我是谁的女儿啦!”秋水的脸上浮起一抹调皮灵动的笑,“治疗这点小作业,这我来说,不过牛刀小试,小菜一碟。”

  秋水好似怕他不信,边说,边往自己腰间扯下一个缀了鹅黄流苏的五色丝缎锦囊,从锦囊中捡了一粒土黄色的药丸出来,食指与拇指放在一起轻轻一捏,药丸立刻碎成了一团细小如沙的粉末。秋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脚上的袜子皱眉脱下,将粉末细细涂抹在伤口处。那药色如黄土,触到伤口一阵微凉,秋水舒展开眉头,竟似说不出来的舒坦。

  “我倒是忘了,云儿你是神医的女儿。”关楚渝好似这才恍然大悟,面上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利落地将身上染了血迹的外袍脱了下来,寻到了袍子上一块勉强还算干净的地方,三下两下将它垫在秋水面前的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秋水控满了药粉的脚放在衣服上,环视了左右,见四周群峰竞秀,山腰危崖嵯岈,灵石峥嵘,山尖云锁雾笼,神奇莫测,仰望上天公卷海涌,浩瀚无际,便道:“此处崇山俊岭,树海漫野,我看衡王很难追来,我们暂时安全了。跑了这半天,你也累了,坐着别动,我到这附近走走,给你去打只野兔垫垫饥。”

  秋水朝他点了点头,秀丽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不安的担心:“不知道歧王他会不会有事?”

  她还是低估了衡王的野心和实力,想不到,天龙帝看似轻慢的刻意冷落,实则外松内紧的保护,不仅成功使他想要麻痹的敌人放松警惕,却也造成了叶景岚如今天的偏执与极端,对往事的耿耿于怀与无法释怀。天龙帝到死而无法说出口的一片苦心,变为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帝王棺柩骨堆白,夕阳空自照楼牌,如今长眠在大气磅礴的乾陵中,金棺前的长明灯亮了一夜又一夜,他的心,是否会为当初无奈的心痛取舍后悔滴血。

  “你放心,他是武林异隐千机老人的关门弟子,少了我们的牵绊,他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何况他与衡王,体内留着的是一样的血脉,衡王再丧心病狂,也不会真的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毒手吧。”午后突然高挂的艳阳如金,关楚渝硬朗的俊脸上落下几丝疲惫,似在安慰秋水,又似在安慰自己。

  “自古天家无亲情,为了能手握乾坤,脚踩金銮,从来夫妻不成夫妻,父子不象父子兄弟难为兄弟。衡王若会顾念兄弟之情,便不会成为今日我见到的衡王了。但愿是我多心了……”秋水难掩有个的忧心忡忡,半晌,这才抬头道,“楚渝哥哥放心去吧,只是莫要走远了。”

  关楚渝知多说无益,朝秋水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身侧的密林奔去,很快就消失在绿意盎然的树丛中。

  漫天的阳光在河面上恣意铺开来,河面波光粼粼,泛着银光点点,连同躺在深深浅浅的河底各色的鹅卵石,全都染上了一层绚丽多彩的溢彩。河暗边,树脚下,早开的野花一朵两朵,好似灵动的美眸,小心翼翼为紧随其后的姐妹们打探着通往春天的路,花香淡淡幽馥,一丝两丝,从午后卷过的风中夹杂着过来,竟也有沁人心脾的舒适。

  有些事天注定,而非人力所能及。她渺小犹如浩瀚宇宙中任何一颗随时陨落的流星,就算光华万千地坠落,亦无损其余星辰的依旧灿烂。

  回看身后,她无力挽救什么,亦无法挽救什么。既然他们奋力给了她一次挣脱牢笼的机会,她只有微笑着努力精彩地活下去,让快乐一点一点填满今后所有的人生,才不负这些人今日为她所作的牺牲。

  所以前路再难再除,她都不可以苍白地哭,只可以灿烂地笑,哪怕这笑容掩饰不了明丽黑眸中点点闪动的泪花。

  秋水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头,仿佛要将一切的疑虑与不快尽甩了出去。眼前美景如画,河似玉带,背后是娄峰青山,满目春枝,她坐在粗糙难掩的石头上,微风调皮地滑过她脱了袜子趿着破烂布鞋的一只脚,痒痒酥酥,犹如未曾满月的小猫伸着甜头依恋地轻舔着母亲的身子。她闭着眼,微晃着脚,轻轻踢着不时漫过堤岸涌上青石的水花,任清水微涤,洗衣尽满身的疲惫,无限快意。

  远远的,几条人影毫无声息从河对岸向她迅速掠来,黑影势如闪电,压成一条国境线,很快就移动到了河岸另一边。几个人并不在对岸停留,而是将体内气息一提,两脚踏着琉璃般光滑的水面,竟似凌空微步地而来,马不停蹄地过了河。

  水面终不似泥地那般塌实,几个武功虽然卓绝,脚下依旧溅起了几点水花,发出轻微的响动,秋水耳目素来聪灵,闻到水面异动,已然从恣意享受中惊醒过来。

  她一面迅速将怀中的一把银针悄悄捏在手中,一面睁开眼睛,镇定地朝前看去。

  来者共有五人,领头一个身着紫袍头,戴深红色面具的妖异男子,负手立在离她不过一丈开外的地方,腰间坠了一块细腻圆融的金黄岫岩玉,甚为醒目,秋水一望而知道是玉中极品,浓墨重彩的红在面具上粗犷地勾勒出几笔狰狞的线条,使整张面具夸张地令人惊怵。其余四名男子一色黑衣,在紫袍男子身后整齐有序地一字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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