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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傻月儿,你起来。”秋水知吓到了单纯的她,见月儿声泪俱下地为张德贵求情,一时间酸甜苦五味俱全,低低叹了一口气,起身将哭成了泪人的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月儿,我已经不是皇后了,偌大的皇宫,再和我没关系啦!我总有一日会离开这个阴霾重重,危机层层,金碧辉煌的牢笼。我要是想害你,何必等到今日再来戳穿你。”秋水扶着月儿坐在小塌上,轻轻拍着月儿微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可是月儿,后宫从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步错,步步错,形为稍稍差池,就将会使你坠入万劫不复。你的鸳鸯荷包,容易授人把柄,是后宫忌讳的物件,不绣也罢。”

  “小姐,你对月儿……真好,可是你一日是我锦绣的皇后,一生都是我锦绣的皇后,你怎么能出宫?”月儿感激而又疑感地望着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的秋水,眼泪在眼眶着打着转儿,一粒一粒地落下,打在垂在胸前的发丝与衣襟上,瞬间濡湿了一片。

  “再哭,变成小花猫可不漂亮了。”秋水王顾左右,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手绢,寨在月儿的手中,笑嘻嘻地看着她化了一脸胭脂的鹅蛋脸,抿着嘴窃窃地笑,“小姐我憋了这么多个月,一直好奇你们之间的故事呢!反正闲来无事,索性都说与我听了吧。”

  “小姐!”月儿果然被轻易转移话题。她擦了擦眼泪,噘了张小嘴微嗔,此时的小姐,脸上略施粉黛,一双星眸微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身子慵懒倚靠在小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被软禁了的人该有的自觉。

  “月儿与德贵哥哥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也曾牵手月下,坐看牛郎织女星,发誓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谁知平地骤起波澜,爹爹突然病重去世,家中无钱无粮,日子难以维系。不得以,娘亲将我卖入宫中,在浣衣局做些浆洗的事情。德贵哥哥思念我成疾,一时不能忘情,竟自毁了命根,进宫做了太监。他说,今生不能与月儿结发同枕席,只要能躲在角落下远远地看我一眼,他也知足了……”月儿的视线绵长而温柔,声音清朗如殊,陷入深深回忆中。

  “世间,果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吗?”秋水聚精会神地听着月儿倾诉,脑海中回忆起秋雪园中四人初见的一幕,张德贵眼中浓烈跳跃的火花如两颗异常耀眼的启明星,不断在她脑中闪烁。

  “会!德贵哥哥就是。”月儿望着目光迷离的秋水,满脸锐不可挡的坚毅。

  “可惜,他不是呢……”秋水的眼神清朗起来,抿了抿嘴,低低呢喃。

  “小姐,你说什么?”月儿一时没有听清,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最近小姐看似云淡风轻,笑意融融,时常取笑她几句,丝毫没有沾染上焦躁的情绪,却总会莫名地失神。

  “我说笨月儿,你若再胡思乱想,你的手指就活该要被扎满小点点了!”秋水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在月儿的发髻上叩了一下。

  月儿“哎呀”叫了一声,伸手掭了掭微微有点疼痛的脑袋,扭曲了一张小脸感叹道:“月儿真羡慕小姐,没日没夜关着,竟还似没事人一般,一点都不觉得烦闷。”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清则静,心静则清,则万物莫不自得。”秋水成功转移话题,狭长的凤目半睁半开,恢复到先时的慵懒。

  “小姐的话太深奥,月儿没读过什么书,听得好似身在云端上面,云遮雾绕的。”月儿从小塌上起身,边说边往月才绣花时所坐的鼓墩走去。

  她弯下腰,宝蓝色的宫绦一端与紫俏翠纹裙的群摆拖在地上,犹如盛开的艳丽花朵。她将地上乱成了一团的东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收拾进一旁的小篮子里,最后望着手中握着的鸳鸯荷包呆了一呆。荷包上,雌雄两只鸳鸯并肩前进,嬉笑游戈在一片清明如镜的池水中,雄鸳回首,深深凝视着身侧的雌鸳。她的手微微拌了一下,口中反复咀嚼了秋水的话,右手重重地捡起篮子里的剪刀,狼狼地将手中的鸳鸯荷包铰了个粉碎。

  秋水望着那张眼泪欲垂的粉脸,扭过脸,将书覆在自己的面上不去理睬她。

  房间里好半晌没有动静,月儿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鼓墩上安静坐下,做起其它的针线来。做着做着,她好似想起什么事情来,突然将手中的活计停了下来,一手支在下颌,身子靠在桌沿上歪着脸问:“小姐,您还不知道红藕姐姐和绿袖姐姐的事情吧?”

  “月儿要说什么?”秋水正自闭目养神,散着墨香的书本覆在脸上,淡而好闻的上好微墨从字里行间一丝一丝溢出来,直往她口鼻中钻,舒服得她微微地,了一下。

  “小姐您不知道,自小姐被皇上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天牢后,绿袖姐姐便主动求了皇上去昭阳殿伺候容昭媛——说是替小姐赎罪。惠婕妤将月儿要了去,至于红藕姐姐,她性子月烈,哪里都不肯去,皇上无法,只好将她带在身边。说也奇怪,除夕前夜,原本在昭阳殿伺候容昭媛小产的绿袖姐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谨妃娘娘带了人,一个宫室一个宫室地搜过去,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宫里顿时传言四起,都说后宫阴气重,冤魂多,竟出来索命来了,谨妃娘娘吓得面容惨淡,也不敢将此事告诉皇上,怕扫了皇上守岁的兴呢!

  “哦,竟有这事?”秋水覆在线装书下的眉目不动,面无表情地应道。她既知绿袖身份,心中透亮,自然清楚绿袖的行踪,不过亦对她主动去昭阳殿的事情心存疑惑。既然认定了她云秋水是下毒谋害龙裔之人,以花想容的心性,醒来之后,焉会对绿袖慈眉善目。绿袖主动请去昭阳殿,无异羊入虎口,她兰心惠质,十年来潜伏在她身侧,她竟一点蛛丝马迹亦察觉不到,可见她根本不是简单的一个人。秋水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月儿严肃道:“不过月儿,皇宫最忌讳的就是厌胜巫术,神神叨叨,今后管好自己的嘴巴,须知祸从口出。”

  “月儿知道了。”月儿乖乖地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神秘地凑过来说道,“小姐,宫中谣言纷纷,都说皇上宠幸了红藕姐姐,要封她做贵人呢!”

  “是吗?”秋水淡淡应了一声,身子蜷缩着不动,眼皮却重重跳了一跳。

  “小姐怎么……一点都不介意?”月儿轻移莲花步,袅娜娉垮到走过来,低着头细细地看她。

  “月儿,你要我介意什么?我又能介意什么?”秋水伸手将面上覆着的《四州志》拿下,随手搁在一旁,似嘲如讽地苦笑了一声。淡淡施了胭脂的桃花脸上,清水似乎的双眸盈盈一剪,说不出的明丽无双。

  “可皇上毕竟是……民间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皇上那样喜欢小姐,红藕姐姐是小姐身边的人,他们怎么可以背着小姐……”月儿不服气地扭了扭身子,挥舞着小手配合着,据理力争。

  “民间也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和皇上之间的那道嫌隙,已经在时间的旋涡里越来越大,我若是奋不顾身地跃下,只会跌得粉骨碎身地惨烈。如今我心已经释然,身体虽在囚笼之中,心却已腾身而放,九万里天地,八干里云月,任我驰骋。”秋水闭目,脸上神思悠扬,一片恬淡,仿佛已化身为大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她歇了口气,继续朗朗道,“月儿你刚被惠婕妤带进来的时候,小姐我就告戒过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别好奇,这才是将来你保命的根本。宫中无风亦起三尺浪,谣言一向止于智者,皇上是天之骄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他想要谁,宠谁?”

  所以爱上这样一个站在云端上脾睨俯瞰天下的男子,或者是这个女子一辈子最大的悲哀。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不管他愿不愿意,喜不喜欢,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下,他永远不会是自由的。

  “小姐的教诲,月儿一直铭记在心,所以月儿心中再困感,也一直压在这里不敢问。”月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为何当日夜深雪重,歧王会紧张得抱着昏迷的小姐闯入惠婕妤的寝宫;为什么惠婕妤丝毫不愕然惊慌,反而将小姐藏到了这间密室里;还要假装自己生病,将化装成御医的莫言公子请了进来;小姐明明是在天牢失踪,为什么又会莫名出现的这里……”

  “知道太多了,命反而不长。”秋水眨了眨清明如镜的眼睛,顾盼神飞,她轻移莲步,朝一侧的多宝格款款走去,身下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顿时步步生风,旋转如花。

  她神情淡然地欣赏着格子上摆放的几件成色尚好的古玩,侧耳听了一会笑道:“惠婕妤给谨妃问安回来了……咦,这脚步不对,似乎还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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