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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姬安一身素服,与张良促膝交谈,张良说:“现在韩国想要活路,就必须走上极端,对秦王即使放低了姿态,称臣进贡,也无济于事。”

  姬安凝望张良,连续守夜丧事让他的脸颊更加削瘦,张良也是俊俏的男子,身型略比姬安魁梧,姬安看他,时常会觉得安心,他也问过自己,到底喜爱男人还是女人,他理不清,却经常被噩梦惊醒,醒来,他会下意识找个男人,他尝试过和男人欢愉,每一次身体并未真正得到快乐,然而像是成瘾,让自己一瞬间忘记摇摇欲坠的疆土。

  “进献美人,疲秦凿渠,最后都不了了之,几年以来,各国派出多少剑客?”姬安摇头,他并非没有走过极端。

  “困兽犹斗,我听说秦王经常出宫,只身一人不带侍卫,也听说秦王身型极高,人群里一眼能够辨出。”

  “我也听百姓们传说,秦王性暴,形矮,身有残疾。”

  “去年,燕太子姬丹进韩游说联合,说起秦王,描述过秦王相貌,王主,我决定入秦,请公子韩非作画,求证秦王样貌,伺机暗杀。”

  “你,有计策?”姬安惊讶。

  “我有门客桑辛,桑辛力大无比,一顿吃得下一百馒头,一次能举一百五十斤铁锤,如果寻到机会,由他对付秦王,绰绰有余,况且我到秦国,能随时交递机密,做公子韩非与王主的枢纽。”

  姬安伸手握张良的肩膀,感激。

  夜晚子初时,夷简泡在巨大的热水池内,池壁四周是光滑晶莹的汉白玉,三只卧龙盘踞东南北三面,源源翻吐热气,水底的长明灯映透水质的清澈,空气里漫布沐浴淡香,帷帐里没有宫女候立,安静的让人不禁淡定,池边有若搁置的温茶,三月的新茶,采摘不久。

  夷简散开头发,如果是以前,她会高兴的大叫,或者愉悦的哼出郑曲……时间好像静止,岁月在水里荡漾,夷简看水,出了神……

  一声叹息,水流突兀的波动,细响,片刻,一支手臂从后环抱住她。

  未着寸缕,袒诚相偎,夷简的身体倏地绷直。

  嬴政抱的很紧,下巴紧贴她的肩胛骨。

  “夷简,这么大的秦国,寡人只能和你说话,二十岁,男人还在乎真心,三十,就只剩下征服,与其年老空对宫墙遗憾,寡人不打算再任你情绪,寡人是大秦之主,从今,你要顺从寡人,这一刀……是寡人对你的补偿……”

  血,顿时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流,夷简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的锋利蜀刀,尖细的刀口割破臂腹,血流进夷简的耳垂,流进水里,逐渐在四周晕染,浸红了一片……

  “你,这样……”夷简心里翻滚,盯着胸前的血,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下巴压抑着抽搐。

  “寡人无奈,夷简,这几个月寡人过的太恍惚,这种恍惚寡人不想再有,寡人也从不否定做过的事。”嬴政松开对她的钳固,这一道深血口,他是在命她,命她忘记殉葬的长安君夫人。

  “为寡人包扎!”他大步跨出沐浴池,白色绸质长裤几乎透明,贴在双腿上,小臂的血仍在流,滴在长裤上,混杂水,怵目惊心。夷简慌忙到池边,套上衣衫,从腰间抽出绢布,到他面前,替他止血,包扎……嬴政低头,纹丝不动的看她,地面一滩积水。

  ……

  “寡人有点累,扶寡人回蕲年宫。”嬴政随手披上干净的宽衣。

  夷简看见他额头中间的皱眉,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扶他回蕲年宫,与其说扶,不如说沉默的跟着他走,人纠结是因为想的太多,子初,咸阳宫里很宁静,一座座石砌的宫灯蹲伏在长巷两侧,像卑躬的侍女,这样冷清的咸阳宫,如果待一世,太漫长,有许许多多黑暗的角落,与人隔绝。

  到寝宫,尉缭突然迎上来,低声说:“王,离石地震,已经半个多月有余。”离石属秦国偏远西区,人口稀少贫穷,消息较封锁。

  “波及多广?”嬴政问。

  “深度大于百公里,死伤过千。”

  “令钦天监立即去离石,抑防震后瘟疫,传韩非!”嬴政皱起眉。

  韩非到时,已经深夜丑时中,身穿宽大秦服,嬴政正在翻阅疆土志,见他进殿,道:“不必行礼,坐。”韩非便坦然在他对面一米外入坐。

  嬴政直言问:“你对地震懂多少?”

  韩非答:“关于地震,最早的记载是《竹书纪年》,距今一千多年的殷商帝乙三年,文公九年,襄公十六年,昭公十九年,哀公三年也都有记载,海水三岁一周流,波相搏,故地动,是自然现象。”

  嬴政点头:“西周伯阳父认为阳伏不能出,阴迫不能蒸,于是有地震。”

  “可以这么认为,地面活动剧烈,阴阳相撞,迫于力,无法从地面输出。”

  “是否有办法预见?”

  韩非摇头:“地面博大,活动频繁,倒是有些预兆,地震前夕,地下泉水翻花,升温,变味,突升,突降,源泉枯竭或者喷涌,动物惊慌不安,逃窜,不进食,蛇蚁蟾蜍出洞,鱼跃水面,久旱不雨或霪雨绵绵,黄雾四塞,日光晦暗,怪风狂起,六月冰雹。”

  ……

  夷简坐在寝宫深处,间隔帷幔,她听见韩非的声音,谈论地震,她只听老人说过,地震预示天下或帝王祸福,是上天对人类的警告。

  接近寅时,韩非方才离开,经过永巷花圃长廊,竹地板下,昏沉沉的光线中,从韩非的袖口,一只纤细的圆筒落进花圃丛中,那么的不经意,走在前面的阉人似听见轻微声响,扭头,看一眼空旷幽远的长廊,韩非淡薄的依然沉着走路,阉人又回头,继续前行。

  待他们走远,待永巷长廊恢复一贯的寂静,一道娇瘦的身影快速走过,悄无声息的走下竹地板,循追药制的气味,在花丛中捡起那只细圆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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