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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夷简再次摇头,那都不应该叫做同床共枕,她当他是伺候她的女人。

  燕丹眼角瞥过她左耳的血玉钉,当初他从咸阳宫里逃到韩边塞穰地,一路装扮成筑技女人,无意间看见这只玉钉,从小和嬴政一起在赵做人质,这只血玉石是那么的面熟,他疑惑,也因此决定跟她,趁机避过秦军的追捕,三年,他发现原来她跟他没有任何关联,血玉石不过相像而已,天下间珍宝原本尽相似吧,在韩郑府一藏就是三年,然而回燕,做父王的却不敢收留。

  “以后,不妨想想……不妨,想想!”这一句,他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

  夷简睡着,燕丹坐到半夜,离开。

  (五)

  清早天麻麻亮时,夷简起床,去河边给师傅打水洗脸,山脚下的早晨,冷风飕飕的吹在皮肤上,针扎一样,夷简拎桶的手冻的通红,指关节处生了个冻疮点,暗红色的,拎了水从河边回到草棚,还要煮沸。臧师傅从木屋里出来,丢给她一个小袋,夷简打开,是一只陶斧和两柄凿刀。

  “这是,给我的?”夷简惊讶的问。

  “制陶,手要摸,今天开始你就给我打下手。”臧师傅话不多,说完绕到草棚外漱口洗脸。一群役夫从村口外簇拥着进来,为首的几个人怀里揣着铜盘,进村后,他们一边敲盘一边大声叫起来,“大家都听着,今天过年第一天,又逢咱们大王喜事,大王娶五国公主,所有人今天不用干活,中午分肉……”

  他们再叫了什么,夷简一句也没听见,整个脑袋忽然都嗡嗡的,震荡着刺耳的铜盘敲打声,拿起陶斧和凿刀,夷简到几十丈远的陶泥地,和土,加水,使劲搅动,这是粉砂粘土混合夹杂的陶土,颜色呈灰白色,是制作兵俑的根本。

  不知道是谁,到她身边说:“你没听见吗,今天不用干活。”

  “今天不干,明天有人替你干吗!”臧师傅过来,蹲下身,捻起几粒陶土放在掌心细看,“再加水!”他道,夷简照做,苍白的混合物在她的铁锹下,盲目的翻滚,“动作利索些,下力气,陶土要有粘性。”

  ……

  嬴政站在后花园里,抬头望王宫屋檐上的群鸽,赵高来报:“公子韩非请求见大王。”嬴政撒一把小米向半空,群鸽看见,立即蜂拥飞落,低头啄米,片刻,米尽,鸽作鸟散,飞扑回屋檐,悠闲散步,“让他进宫。”他求见,嬴政不意外。

  韩非疾步而来,嬴政扫一眼四周,问:“十二月的天,韩国有什么花开?”

  “梅,凌寒独开。”韩非镇定气息。

  “梅,香著花未……”

  “韩梅却不如赵梅挺拔,傲严寒,冷霜降,赵梅香四里,雪积枝头,茫茫白色,一点粒红。”

  “太妖冶!”嬴政斜眉。

  韩非弯身,深揖:“事到如今,韩国相当于大秦一郡,而赵国随时与秦对抗,三者大王想灭韩,韩就真如大王相象那般容易灭亡吗!赵国扩充军队,吸引了大批合纵之士,如果现在秦国把韩国给灭了,那会让天下人看到一个什么结果呢?秦国灭了自己的内臣,放过了自己的外贼,侍奉秦国最后的结果是被秦国灭掉,那么谁将来还会跟秦国交好呢?天下的人都会选择和赵国结盟。”

  “既然来了,寡人任你太尉。”

  太尉,仅次于丞相一职,和丞相一样,可以自由出入宫廷,韩非身为韩国公子,这样的身份让嬴政忌讳,然而他的才识,尤其书著,确实令他敬重,话语之间,韩非爱国,他对韩国有深厚的感情,如果他不是韩公子,他不是秦王,也许他会成为他一世的挚交,如果是挚友,那么他有太多的困惑,想求教于他。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门楼上,嬴政坐在长安君成蛟牌位前,为他满满斟上一鐏酒,倒光,替自己斟满一樽,捏在手里,一口喝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胸口,燃起一股烫火,酒樽见底,嬴政冷笑:“这么好的酒,到底是被你喝了,还是落在了土里?”

  又为他倒了一樽,青铜制的酒樽里,酒香四溢,嬴政再次倒光,倒在他牌位前的地上,酒水慢慢的浸入大理石隙缝。

  想重新为自己满上,眼角瞥见地上的白瓷坛,干脆一把甩掉手里的青铜三足樽,手提瓷坛,仰头猛灌,来不及喘气,酒溅在坛外,溅在地上,溅在嬴政的绸衫上……

  “夷简,如果你退一步,退一步,寡人感激你……”

  再酒,再烈的灌进喉咙里,也了无滋味,他不是无情。

  赵高端着五位夫人的木牌册静站在石柱边……

  第二十七章 生米熟饭

  (一)

  日子流走,到嬴政九年,春天。

  连续两个多月,给臧师傅打下手的空隙,夷简凿出一个巨大的陶俑人形,没有眼睛没有嘴唇,它太高,足有八尺余,安静的伫立在草棚一角。

  臧师傅手里的陶俑是位中年大兵,他说:“看过的人,一眼就要记在脑子里。”夷简看大兵的脸,好像看出它的心思,想家,或者想家里的小儿子,想得嘴角的胡子微微往上翘起,面颊上有长年风吹的厚茧,一双细细的长眼盯向自己挂在腰上的布包,布包微隆。夷简蹲在它胸前,低头刻勒它战甲上一块块光滑坚硬的石片。

  干活太用心,以致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来人拍她的肩膀,夷简回头抬眼,却看见一张认识的脸,是公子韩非府上的随从,他指停在奴隶村口的一辆四轮马车,说:“公子在马车里等你。”夷简吃惊,放下凿刀,跟他走向马车,竹帘掀开,韩非居中而坐,穿着暗红色秦国官服,夷简皱眉,“你怎么在?”上车,在他对面坐定,韩非的脸上带着笑意。

  “打听你发落到这里,”韩非从腿边拿出厚厚一个布裹,“看你,又黑又瘦,你三姐要是看见了,恐怕都不敢再认。”

  “你回过韩了吗?”夷简问。

  韩非摇头:“我决定留在秦国,倒是你三姐,来过一封函,说,王……薨,太子继典登基,你三姐封了王后,郑夫人一直惦记着你跟司空大人,夷简,你不能一直这么下去,”韩非表情突然凝重,“夷缨知道你在秦国杀了侍卫,怕你遭不测,正打算和你大姐商议,救你出秦。”

  “为什么要跟大姐商议,大姐她快要生孩子,我在秦国不会有事,而且我走了,父亲怎么办?韩非,你告诉三姐,我不可能逃走。”人各有命。

  “如今出不出秦其实都无谓,秦王若要掀起战火,东方六国都会变成杀场。”韩非叹气,夷简沉默,韩非打开布裹,“都是你喜欢吃的,以后我不能常来看你。”说完,他又从袖口里掏出一袋金片,无论如何,到哪都用得到,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斯要进宫见秦王,被侍卫拦在宫门外,侍卫说:“大王交待今日不与臣议事,除了缭都尉和太尉韩非。”

  李斯不动声色的离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嬴政端坐在席榻上,尉缭道:“太子丹四处谣言,说秦王已经制定吞并六国的详细步骤,齐、楚、魏、燕四王在大梁聚见,约定联盟,不久,韩赵恐会一道参与。”秦国再强大,也强大不过六国联军。

  嬴政勾起嘴角:“两百年,六国结盟的还少吗!”

  尉缭:“事关存亡,结盟毕竟阻碍大秦的步程。”

  “不急!”嬴政站起身,看向长廊外。

  隔天,咸阳宫议事殿,众臣行礼后,嬴政突然沉下神情,说:“赵楚燕齐魏韩要联合攻打大秦,大秦有患,该如何?”

  大臣们诧异,立即面面相觑,在朝殿下低声议论。李斯站在人群后,思索片刻,迎面出列,大声道:“大王,国与国抗衡,除军事攻斗,另有一种外交方式,派人用重金游历六国,收买各国重臣权贵,金能收买的收买,廉洁刚阿不为钱动的,暗杀,终会瓦解最坚固的联盟防备。”

  嬴政眯眼看他,惊叹他的手段。

  大臣姚贾跟着站出,站在李斯身侧,附和:“长史大人在理,小臣愿意带千金奔赴六国。”姚贾出身卑微,城府深沉,渴望在大秦平步青云,这样难得的机遇,他不惜一搏。

  “哈哈哈哈哈……”

  嬴政笑:“既然如此,寡人给你三年,三年后,寡人赏罚分明,记住,你脑袋上的不仅是你一条命!”他需要这三年准备,三年,足够他开始迈出吞并的第一步。

  韩非立在群臣队列最前端,始终不发一语,目光直视大殿中央的嬴政,无疑,如果他死,秦国依旧会登基新王,但是他死,长时间内秦国也许混乱,秦王嬴政无子,王弟成蛟亦无子,混乱过后,也许又立少年秦主,待六国快速改革,增强赋兵,也许再次与秦并雄,如今的形势,东方各王又急于刺秦了吧,只可惜苦于没有近身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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