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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慕香以前住的厢房,如今依然亮着灯,只不过床榻上躺着是另外一个人——绺儿。袁向鲤立在房前,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圆月,叹了口气,慢慢推门进去,不多时,厢房里灭了灯,里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撞击声……

  兵冢里依然有人日夜操劳,如地狱般,黑暗里渗出炙红的火光,焚烧着世间的一切美好。

  袁向鲤还是有到赤屿楼喝茶的习惯。

  唱曲的小女子双颊上胭脂通红,涂了厚厚的装,像极了戏台上的旦角,袁向鲤听罢几句唱词,兴味索然,摆了摆手示意女子停下。

  那女子双肩瘦削,看起来就是一只待宰的母兽,唯唯诺诺的看了一眼袁向鲤。

  袁向鲤喝干一盏茶,说,你过来坐下。

  小女子……不敢。

  袁向鲤也不答言,将一侧的椅子拉了出来,那女子不敢再推脱,欠身上前做下。

  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夕。

  好,小夕。听我说,你日日唱曲,我日日听曲,彼此都会腻烦,今天由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怎样?

  嗯,大人……大人请说。

  袁向鲤叹了口气,缓缓从怀中拿出一个牛皮的酒囊,倒满一杯,小夕愣住,竟是一杯浓稠的鲜血。

  别怕,只不过是鹿血而已,我们袁家祖祖辈辈都靠此物养生。

  袁向鲤说罢,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鹿血,在桌上画出一对眼睛,有逼视之光。然后举起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口。小夕呆坐着,小腿在颤抖。

  袁向鲤嘴角沾着血,开始一场盛大的复述,听起来只不过是个故事,世间的离奇大抵如此,听起来也只不过是个故事:

  从前有个男孩,八岁就被父亲送往京师,可惜不是去御学堂上学,而是给达官贵人做书童。

  江南的孩童,大多清秀俊美,那位姓郭的高官名叫郭贵,对这个孩子特别眷顾,开始给他涂胭脂,抹脂粉,打扮个女孩模样,每逢郭贵设宴,他都会被带出来,给大家品评鉴赏。

  京里的显贵并不是看起来那般道貌岸然,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癖好,这个男孩经常被老爷夫人猥亵,动了念,甚至动手打他。

  小夕听到这里,已经不敢出声,只是将头埋在胸前,盯着桌上的一小盘牛肉。

  袁向鲤又抿了一口鹿血,继续说,到了夜里,郭贵便屏退所有侍候的丫鬟,也不要自己的妻妾作陪,只留下男孩自己。

  郭贵喜欢给男孩洗澡,他小小的身体浸在巨大的木盆里,对比鲜明而强烈,郭姓贵人将他的后背搓洗的殷红,而男孩却从来不敢喊疼,常常背上渗出的血会染红盆里的热水,郭贵就用盛酒的琉璃盏,舀上一盏,慢慢咂下去,哈哈大笑。

  小夕听的毛骨悚然,后悔当初为了多得那十两银子,抢到可云前面来给眼前这个人唱曲。

  袁向鲤并未注意到小夕表情的变化,很显然,他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也是有故事的人。

  这还不止,男孩在郭府里受尽委屈,动不动就要被郭贵打骂,下人也欺负他。而郭贵总有各种各样可怖的想法在男孩身上试验,男孩战战兢兢,满身是伤。

  父亲终于来看他,他哭到晕厥,只是求父亲给他换一家人家,父亲却摇头,甚至用手掌掴他,完全不相信男孩说的话。郭贵与男孩的父亲看起来是至交,言谈举止亲切而带着鬼祟,男孩躲在后面听,希望父亲说出要带他回家,可是,听到的却只是什么京城,大辇,提拔,进京为官等他听不懂的话。

  父亲走后,贵人依然故我,而且日渐变本加厉,男孩有一次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如厕都不能。

  哈哈哈。

  袁向鲤突然笑出声来,小夕身子一颤,被袁向鲤顺势扶住,袁向鲤看定她,笑道,你一定想问,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父亲么?那我告诉你,真的有。

  可惜,被蹂躏久了,崽子也会咬人的。男孩受不了如此往复的生活,满怀仇恨,十五岁那年,他出落的愈发俊美,便开始引诱贵人最宠爱的小妾,用尽手段,终于把那小妾哄住。

  那一夜,趁着小妾熟睡,他偷偷在小妾嘴唇和脖颈上涂满了最烈的毒药,又央求小妾再去侍候贵人,让她替自己多说些好话,免得自己再受毒打。小妾信以为真,一口答允。

  当天夜里,贵人与小妾双双死在那张软榻上,二人口眼泛白,下体一滩红白混杂的秽物。男孩和众人去看的时候,正望见一只狸猫正在榻上舔食,男孩注意到猫的眼睛,晶莹如玉,便偷偷的把猫带回了古昌城。

  郭贵死了,他的煎熬本该结束,可是,他却落下不举的毛病,从此断子绝孙……

  直到他遇见一个神奇的女子……

  啪。

  小夕手里的琵琶应声掉落,小夕想要抬脚逃走,可是却无半分气力。袁向鲤将琵琶捡起来,慢慢的调了调弦,抚了几个音,笑吟吟的送到小夕手上,道,小夕别急,我还没有讲完。

  再后来,男孩的父亲如愿将他送进京城,男孩很快坐到了郭贵的未知,占了他的大宅,奇怪的是,当天夜里,大宅失火,整个宅子里的下人,郭贵原来的妻妾,一个也没能逃出来,都死在了里面,烧成了焦炭,成了肥料。

  男孩又在原地起了另一座宅子,继续做他的官,越做越大,将来会更大。

  小夕你觉得这是不是个催人向上的故事?够不够精彩?

  小夕……小夕不知道……小夕只会唱曲,唱《凤求凰》,唱《红宵帐》。

  袁向鲤平静的笑笑,好,好,那小夕就给我唱这一段《红宵帐》吧。

  是……是。

  小夕颤颤巍巍的调好了弦,声音有些抖,甚至透出绝望来,一口软语,唱道:“俺怎生有听娇莺情绪,谁待去整花朵工夫?正寒食泥香新燕乳。行不得、怕提壶,三春别恨调琴语。一片年光揽镜虚,消魂处,多则是乌啼夜冷,梦破香馀。”

  小夕唱到了尾声,袁向鲤闭眼听着,略有醉态,起身踱步,慢慢绕到小夕身后,将手环上了她的后颈……

  戛然而止。

  琵琶碎在地上,声响哀怨。

  这天底下哪有白白听的故事?

  后宫。珍妃寝处。

  珍妃娘娘吉祥。

  曹公公起身吧,跟我哪有这许多礼数。

  珍妃屏退了左右,曹守敬摘下头冠,露出一头乌发,浓密的有些虚假。珍妃轻展了个身段,打开妆奁,取出两片假须,扭过来粘在曹守敬唇上,笑说,我还是喜欢有胡须时候的小敬子。

  曹守敬也不着恼,笑吟吟的任她摆弄,这胡须做的精巧,莫不是用娘娘的秀发作成?

  你就兴明知故问。

  曹守敬哈哈大笑,中气十足,难怪这假须上满是娘娘的香味,说罢将珍妃推倒在玉榻上……

  那慕香是何许人?珍妃突然歪起头问。

  曹守敬从她胸前抬起头来,道,这女子是九王从江南寻得的,给皇上说辞唱曲。

  说辞唱曲?

  就是说辞唱曲,不管其中有无深意,你我都须得提防。

  又是九王,你为何不想当初杀颐王一样除掉他。省的他三番五次的碍我们的手脚。

  你一个淫妇知道些什么?九王岂是池中俗物?不说他身边藏龙卧虎,但是他本人在朝野的威望,又岂是我们一时半刻奈何的了的?

  我欢喜你唤我淫妇。整天娘娘娘娘的,我听着都觉得厌烦。

  我可警告你,在宫内,你最好收起你在玉魂楼那些市井言语,你现在是珍妃,不要忘了我当初从玉魂楼带你进宫的用意。

  是,是,我一时也不敢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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